红叶传书出宫墙——《葵花宝典》作者考证
(2013-10-26 16:59:05)分类: 纵谈《笑傲江湖》 |
每个人,说起与自己有重大利害关系的事件时,自觉不自觉地,几乎都不肯说出全部真相。
《葵花宝典》是从少林派“莆田分公司”流散出去,改变了、塑造着“江湖”的整体格局,少林派是“葵花事件”中重要的“利害攸关方”,也是最大的获益者(一朵“葵花”,便引得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互斗不休,两败俱伤,少林派由此维持住了自己在“江湖”的相对优势地位),由少林现任掌门方证大师讲述的《葵花》历史,不见得完全可信。
《葵花宝典》故事,基本是由现任少林派掌门方证大师一人讲述。方证所言,基于他的立场、利益,不可能全是实话;方证所言,又不可能全是假话,即使方证想这样,金庸也不许的,那样小说就写不下去。
方证大师的讲述中,包含有不少很不真实的内容。有些,是方证自己在闪躲、在隐藏、在编造;另一部分,问题不在方证身上,方证以讹传讹,从红叶禅师那里继承而来很多虚假信息。
《葵花宝典》由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方丈红叶禅师手上传播出去,红叶禅师的名字,与《葵花宝典》这部武学名著,紧紧连在一起。关于《葵花宝典》,红叶禅师对世人所作告白,其可信度,尤为可疑。
据方证大师的说法——其实也是红叶禅师的说法——在红叶禅师之前,“三百余年来,始终无一人能据书练成”神功,成功率为零。然而,读者们都看到了,在红叶之后,百余年间,只林远图、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四人练过《葵花宝典》(及由此衍生出的《辟邪剑谱》),就没有一个是没练成的,成功率百分百。
太奇怪了。
我能设想得到的可能性,只有两种:或者,《葵花宝典》有一重大缺陷,经红叶禅师补正,才能练成。如此一来,方证大师所言红叶禅师或者“并未练成”或者“直到逝世,始终就没起始练宝典中所载的武功”,即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又或者,红叶禅师并不曾改订《葵花宝典》,那么,《葵花宝典》本身就没有缺陷,不会练不成的,少林派对外宣称的“这部宝典为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得”之前已经流传了“三百余年”的说法,即为欺人之谈,欺世之谈。
两种可能性,引向同一个结论:红叶禅师在说谎。
如读者所见到的,只要操刀一割,勇于“自宫”,练成《葵花宝典》并不很难。但是,要从这练成《葵花宝典》的人手上,抢走《葵花宝典》,就太难了。
如此说来,红叶禅师,应该是《葵花宝典》流出皇宫以后,第一个拥有者。
要解开《葵花宝典》作者之谜,红叶禅师,正是关键人物。
“红叶”,比《笑傲江湖》中其他“禅师”的法名,更不像是一位“禅师”的法名。红叶禅师的徒弟叫“渡元”,红叶禅师逝后约百年,嵩山少林寺有法号“方证”和“方生”的高僧,名字都有些佛学意味。那位酒肉和尚,虽以“不戒”为名,到底心中还有佛教“戒律”在的。
红叶,红叶,这一片“红叶”,从何而来?
中书舍人卢渥,应举之岁,偶临御沟,见一红叶,命仆搴来。叶上有一绝句,置于巾箱,或呈于同志。及宣宗既省(刘按:省,意为精减)宫人,……渥后亦一任范阳,独获其退宫人,睹红叶而吁怨久之曰:“当时偶题随流,不谓郎君收藏巾箧。”验其书迹,无不讶焉。诗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唐·范摅《云溪友议》)
这就是千古流传的,香艳旖旎的,“红叶题诗”或“御沟红叶”故事。在文学史上,这是一个重要的“母题”,后世有不少戏曲(白朴《韩翠屏御水流红记》、李文慰《金水题红怨》、王骥德《题红记》、王炉峰《红叶记》、祝长生《红叶记》、李长祚《红叶记》等)、小说(笔记小说和白话小说)不断地,在敷演着这样的故事。《艳文典故大辞典》第42卷《红叶题诗》,收录相关的诗、词、曲,近千句,涉及千年间的上百位作者。
“红叶题诗”故事中,一片“红叶”,来自“深宫”,随“御沟”之水,流出宫墙。
他(方证大师)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这部《葵花宝典》,武林中向来都说,是前朝皇宫中一位宦官所著。……至于这位前辈的姓名,已经无可查考,以他这样一位大高手,为甚么在皇宫中做太监,那是更加谁也不知道了。”(三联版《笑傲江湖》1162页)
红叶禅师手上那份《葵花宝典》,就像“红叶题诗”故事中那片“红叶”一样,也从“深宫”流出。
《葵花宝典》的作者就是红叶,红叶禅师就是“前朝皇宫中一位宦官”。前朝覆亡后,此人流落民间,无以为业,乃入寺为僧(参见附录一《和尚与太监》),几十年下来,做到了少林寺下院方丈的位子。
明末清初,南京宝华山隆昌寺初建,一位由明宫流落出的太监,名为“顿悟”,做了该寺的“监院”;清宣统年间,信修明19岁进宫做了太监,辛亥革命后出宫,入“褒忠护国祠”,1930年当上了“住持”;此二人的经历,绝似红叶禅师。
“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这话,说的是还没练过《葵花宝典》的渡元禅师。渡元乃是红叶教出来的弟子,有徒如此,其师可知矣。红叶禅师在少林后辈方证大师眼中,是“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这么高的评价,在金庸小说中,也只黄裳、独孤求败等有数几个人承当得起。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人物,绝顶聪明人,按理应该在“武学”上有所发明、创新的。我由此认为《葵花宝典》不太可能是红叶禅师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从前辈太监那里继承而得的。
将自己作品的著作权,慷慨赠与古人,两千多年来,一直就是中国文化的传统。红叶禅师声称《葵花宝典》是三百年前一位宦官所著,继承传统罢了,不是甚么稀罕事。
红叶禅师,不想自己早年在皇宫当差这样不太光彩的经历为人所知,将这种需要“自宫”方可练成的功法赠予前人,大有必要。那假托的《葵花》著作者,年代与自己隔得越远越好。红叶禅师一推,就推前了三百年。
假如“前朝”享国三百余年,红叶生在这个王朝的末年,他在“前朝”做宦官,在“本朝”做和尚,确实可以叫做“前朝皇宫中一位宦官”;他所假托的那个三百余年前的宦官,就应该生活在这“前朝”的初年,由“本朝”少林掌门方证大师说来,也是“前朝皇宫中一位宦官”。
前三百年和后一百年,“庙堂”上虽已改朝换姓,“江湖人”的智商仍是相差无几。面对同一部《葵花宝典》,不可能前三百年无一练成,后一百年无一练不成。事实真相如何,我能设想得到的可能性,如上文所述,只有两种。如今,第一种,红叶禅师改订《葵花宝典》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因为假使他仅仅改订过《宝典》,那红叶禅师就不需要在皇宫里待过,就不会(被)叫做“红叶”。
金庸小说中,八成以上的重要人物的名字,都是有典故,含深意的,中国古典小说有这样的传统。也不仅是古典小说的传统,小说反映现实,传统中国读书人,为自己,为子孙取名,多是用典故、含深意的,以致于《清稗类钞》的编著者,不无夸张地断言:“名字于人,要有关系。命意取类,不可不审。自古及今,从无名士通人取俗陋不堪之名字者。”
胡适先生则认为:
我们中国有一个很伟大的宗教。……就叫做“名教”。……我们信仰了几千年,……古时小孩生下地之后,要请一位专门术家来听小孩的哭声,声中某律,然后取名字。现在的民间变简单了,只请一个算命的,排排八字,看他缺少五行之中的那行。若缺水,便取个水旁的名字;若缺金,便取个金旁的名字。若缺火又缺土的,我们徽州人便取个“灶”字。名字可以补气禀的缺陷。小孩命若不好,便把他“寄名”在观音菩萨的座前,取个和尚式的“法名”,便可以无灾无难了。……(胡适《名教》)
从上层到民间,人们对取名的重视,可见一斑。要能将两千年来国人在名字上所用的心思精力集聚起来,又发挥出去,其势真足以移山平海、改天换日了。
继承着古典小说的传统,金庸小说中重要人物的名字,多是有典故,含深意的。具体到《笑傲江湖》红叶禅师,他是“江湖”世界的重要人物,也可以说是作用最大的人物,是他和他的《葵花宝典》支撑起《笑傲江湖》故事的框架。“红叶题诗”则是关于“红叶”最重要的典故,又几乎是唯一的典故。【注1】
“红叶”从宫里来,《葵花宝典》从宫里来,《葵花宝典》的作者,“红叶”禅师,同样出自深宫大内。
红叶禅师不想自己早年的经历为人所知,何以仍取名“红叶”,给人以联想空间?只能说,这不是可以由他做主的。半曝露半隐藏、又欲盖又欲彰,本是小说家惯技,“故弄狡狯”罢了。
现实中,人们为自己为子孙用典取名,多是寄寓祝愿期许之意,小说家为他创造的人物选姓取名,却可以藉此显示人物的性格、气质、来历、命运。红叶禅师不可以拒绝名唤“红叶”,就像《红楼梦》中卜世仁先生不可以拒绝这个音近“不是人”的姓名一样。
“红叶”禅师之名,用“御沟红叶”之典,隐约说出他早年的经历。此外,或者另有深意。“叶”与“花”,不可分,象征着红叶禅师的命运,与《葵花宝典》,始终相连。葵花之“叶”,虽非红色,但葵花,始终向着红红的太阳,开放。
外间流传的《葵花宝典》与“辟邪剑谱”,都是残本,《葵花宝典》的全本,也可以说是原稿,一直都还在莆田少林,没来得及被抢走。
方证道:“红叶禅师临圆寂之时,召集门人弟子,说明这部宝典的前因后果,便即投入炉中火化,……他有遗书写给嵩山本寺方丈,也说及了此事。”(三联版《笑傲江湖》)
书中虽未明写,但可以确信,红叶禅师将《葵花宝典》“火化”后不久,就圆寂了,他的法体,也“火化”了。人书俱亡,花、叶成灰!红叶禅师与《葵花宝典》,可以说是同焚共毁、同命共尽。至于是红叶殉葵花,还是葵花殉了红叶,分不清楚,也没必要分得太清楚。红叶禅师与《葵花宝典》本是一体。
斯人已邈,“江湖”上仍然流传着红叶禅师与《葵花宝典》的传说。具体到方证大师为令狐冲上的那堂历史课,半真半假,有不可信的,也有可信的。红叶禅师没练过《葵花宝典》,这一点,我倒是相信的,就像我相信独孤求败没练过“独孤九剑”、黄裳没练过《九阴真经》一样。“练”字有“学”的含义。我相信红叶禅师没学过《葵花宝典》,就像我相信老子没学过《道德经》、爱因斯坦没学过“相对论”一样。
红叶禅师创造了《葵花宝典》,《葵花宝典》回头占据了红叶禅师整个身体灵魂,何必练?《葵花宝典》就是红叶禅师,红叶禅师就是《葵花宝典》,何须学?
红叶禅师的弟子,渡元和尚,到底还是练起了《葵花宝典》:
渡元禅师本来姓林,……渡元就是图远。这位前辈禅师还俗之后,复了原姓,却将他法名颠倒过来,取名为远图,后来娶妻生子,创立镖局,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这位林前辈立身甚正,吃的虽是镖局子饭,但行侠仗义,急人之难,他不在佛门,行的却是佛门之事。一个人只要心地好,心即是佛,是否出家,也没多大分别。红叶禅师当然不久即知,这林镖头便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听说师徒之间,以后也没来往。(三联版《笑傲江湖》1169页,方证语)
林远图虽不在佛门,仍像本师红叶禅师一样,“行的却是佛门之事”,这样的两师徒,事实上还是绝交了。看来,他们师徒之断交,实无关乎背叛,而攸关于阴私。
林远图初练《葵花宝典》,追忆师父体貌的异于常人、发音的不同凡响,对师父早年的经历,一下子就明白了;红叶禅师一听说旧弟子武功大进,也必了悟他“那话儿”已经不在了。互明底细,又怀着同样的鬼胎,这样两个人,真是没办法再“来往”了。见面,说什么?传书,写什么?
如不是东方不败过早逝世,《笑傲江湖》的读者本来有望看到这样一幕场景:一边是首任“五岳派”掌门、“正教”领袖中第一高手岳不群【注2】,一边是日月教教主、“魔教”第一高手东方不败,相向而立,像西洋武士一样,准备决斗,巅峰对决!两位绝世高手,手上,各拈一根绣花针【注3】。这场面,多么温馨,他们彼此心中,又是何等的不尴不尬!
【注1】今人看到“红叶”二字,首先想到的恐怕还是“香山红叶”。这不算什么典故,与《笑傲江湖》中“红叶禅师”的命名也没啥关系,所以正文中完全不曾谈及。这里,倒不妨随便一说,权当谈助。
红叶在香山,香山在北京,北京是“帝都”。京剧《游龙戏凤》中,正德皇帝对李凤姐说:“在那北京城内,大圈圈里头有个小圈圈,小圈圈里头有个黄圈圈,我就住在那黄圈圈里面。”“黄圈圈”里面,除了皇帝一家,还住着一群特殊的人,“令狐冲道:‘宦官?’方证道:‘宦官就是太监。’”
【注2】岳不群练过《辟邪剑谱》之后,其武功当在方证、冲虚之上。还有“前恒山派”掌门人令狐冲,似乎武功更高,但他在“比武夺帅”中已经输在岳不群女儿手上,所以,名义上的“正教”领袖中第一高手还真得让岳不群。
【注3】岳不群在少林寺刺杀定闲、定逸,也用“针”,好像不是“绣花针”,是“钢针”,等他武功再长进些,还是有可能有实力有资格选用“绣花针”的。
附录一:和尚与太监
有朋友认为去势的人是不能够做和尚的,因此红叶禅师就不可能有早年净身入宫的经历。
然而,金庸小说中,先做太监后做和尚的人,确是有的:
不久两个老和尚开进斋饭来,说道:“请用饭。”黄蓉挂念一灯身子,问道:“大师好些了么?”一个老和尚尖声道:“小僧不知。”俯身行礼,退了出去。郭靖道:“听这两人说话,我还道是女人呢。”黄蓉道:“是太监,定是从前服侍段皇爷的。”(《射雕英雄传》第三十回)
太监不可做和尚,这样的规矩,金庸很不当回事的。
世界上许多宗教气氛浓厚的国家,种种宗教信条也都难保百分百贯彻到底,况是吾国?
许多朋友,仍把“应该怎样”看做了“必然怎样”,孰不知正如为金庸一向佩服的李光耀说的那样:“任何制度的设计、哪怕是世界顶尖学府和精英设置的体系,都经不起中国人的糟蹋,因为中国人是最精于钻空子的,无孔不入,即使是堪称完美的制度也仍然防不胜防。”
在吾国,太监为僧,历来并不鲜见。明嘉靖年间,一位尚衣监的太监,何祥,出宫后,在灵光寺出家当了和尚;据清末民初那位后来做了“住持”的信修明记叙:“清代太监养老组织有二:一是当和尚或当老道;一是加入养老义会。太监之有信念者,差不多皆在寺观中挂一和尚、道士名,……旧都寺庙,多与太监有关系。”
金庸在他早《笑傲江湖》十年写成的《射雕英雄传》中,已经安排过二个人,让他们先做太监后做和尚。即便在金庸其他小说中向无太监入寺为僧,但在《笑傲江湖》,可以有。
《笑傲江湖》不同于一切武侠小说,书中各个门派(国家),都随时面临覆亡的威胁。如此时势下,任何清规戒律,只要有碍于本派生存与壮大,都可以,也必须,弃置一边。
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鲁迅《忽然想到》)
连红叶禅师这样的“特殊人才”都可以拒绝,那少林派早玩完了。
凡事有经有权。恒山派招了一群邪魔外道的弟子,就在山腰煮肉喝酒,还像佛家门派吗?然而,这总比恒山派彻底沦亡,更可以接受罢?
仪和说道:“四件法器,乃恒山派创派之祖晓风师太所传,向由本派掌门人接管。新任掌门人令狐师兄便请收领。”令狐冲应道:“是。”四名大弟子将法器依次递过,乃是一卷经书,一个木鱼,一串念珠,一柄短剑。令狐冲见到木鱼、念珠,不由得发窘,只得伸手接过,双眼视地,不敢与众人目光相接。……(《笑傲江湖·二九·掌门》)
冲虚道:“……只恒山一派,三位前辈师太先后圆寂,一众女弟子无力和左冷禅相抗,说不定就此屈服。岂知定闲师太竟能破除成规,将掌门人一席重任,交托在老弟手中。我和方丈师兄谈起定闲师太的胸襟远见,当真钦佩之极。她在身受重伤之际,仍能想到这一着,更是难得,足见定闲师太平素修为之高,直至寿终西归,始终灵台清明。……”(《笑傲江湖·三十·密议》)
够荒唐罢。
PS:
又有朋友说:“你要么不要说这是“考证”,要么用明显戏谑的口气说,……”
题目本身,我确实意在“戏谑”。因为之前写了篇更“戏谑”的《笑傲江湖作者考证》,就这样,一路“顺”下来了。
题目虽则“戏谑”,文字确乎不够“戏谑”。
很抱歉。
附录二:《葵花》与权力
天涯论坛上,有朋友认为:
红叶禅师之前的三百年,那些有决心“自宫”的人没见到过这部宝典,见过这部宝典的人没有决心“自宫”。而在红叶之后一百年中,有“自宫”决心的人中,恰巧有四个看到了宝典,这属于小概率事件,机缘巧合而已。
为什么会有小说?因为出现了很小概率的事件,觉得很惊奇,于是值得记录,就衍出了洋洋百万言的《笑傲江湖》。
我提醒这位朋友,金庸在《后记》中明确指出此书“试图刻划中国三千年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而不是着重记录“小概率事件,,惹得朋友大不满,说:“老金写‘普遍现象’,说的是江湖政治,你却扯到大家普遍都能看到葵花宝典,一旦看到又普遍会切JJ。”
没有错。“一旦看到《宝典》,普遍会切JJ”,正属于这“普遍现象”。
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里说:
不顾一切地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
《葵花宝典》代表武力,有武力,才有权力。三千年政治生活的普遍现象就是:人们为了获得权力,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抛弃。
“自宫”是一个象征,阉割的不仅是身体,还有人性、伦理、亲情……除了权力之外的一切。
《笑傲江湖·后记》,又云:
“那些热衷于政治和权力的人,受到心中权力欲的驱策,身不由己,去做许许多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
这说的,也是“自宫”。
“自宫”,不在形式,在精神。
附录三:“变态”与“常态”
有网友提出:
葵花宝典残本落入魔教有百年之久,除了东方不败外,又有谁练了?百年来,魔教教主起码换了有五、六个了吧。毕竟割JJ不是小事,大部分男人还是除非特殊原因是不愿割的。
或许红叶前的三百年,葵花宝典保管人也并不多,由类似魔教的几个门派轮流保管也未可知,而这几个门派的保管员又都喜好女色,不像东方那么变态,所以都未自宫练习也很正常啊。
“百年来”做过教主的人,包括任我行和东方不败。您说“魔教教主起码换了有五、六个”,也即是说刨去任我行与东方不败,起码还有三四个。
一般来说,没那么多。
任我行在他的第一任期,已经做了约三十年的教主,毫不稀奇,加上东方不败掌教的十二年,四五十年就过去了。剩下约六十年,可能只有一位教主(教主是终身制,不退休的。遇上任盈盈这样的,如非自己退位让贤,完全可能一个人就做了六十年的教主),也可能两个。
往多里说,也就三四个,不是起码三四个。
既然任盈盈都可以做教主,那么日月神教在任我行掌教之前就不能排除出现过一两个女教主的可能性,而对女教主来说,不存在“自宫”的可能性。
一两个(男)教主,有无练过《宝典》,小说中并无明示,不像红叶禅师之前三百年那样,小说中明白指出“无一人练成”。
练了,也不需要展示于“江湖”。像东方教主,若非日月神教内讧,任我行打上黑木崖,东方不败练《葵花宝典》的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神教教主亲自跟人打架的机会,很不多的。教主一些怪癖的举动,只身边很少人知道,而日月神教教徒的荣誉感、纪律性都不是一般的强,所以东方不败和杨莲亭的事,七八年了,在神教以外竟无人知晓。就算有外人知道了,也无由确认东方教主已然“自宫”。
魔教在“江湖”实力最强,以一教之力独抗“正教”各大门派,屹立不败,当然可以“保管”《葵花宝典》上百年而不失,其它门派怕是没这本事。
无妨,我们且以您的“红叶前的三百年,《葵花宝典》由类似魔教的几个门派轮流保管”为前提,来说事。
红叶禅师之后的一百年,《葵花宝典》在日月神教有五六位“保管员”,那么,红叶禅师之前三百年的“保管员”怎么说也有十到二十位了。这些人不可能都有日月神教教主那样崇高的地位,练了《葵花宝典》也不必出手,更不可能在有人劫夺《宝典》的时候也坚决不显露《宝典》上的武功。
什么是“变态”,什么又是“常态”,这都随事态的变化而变化。事实是,并非只有东方不败一个人“变态”,这几年十几年,接触过真正的《葵花宝典》的人,岳不群、林平之,都毅然“自宫”,练起了《宝典》,他们竟无一不“变态”。概率很高罢,那就不是“变态”,是“常态”,是“普遍现象”。
您则假设红叶之前那三百年,得到《葵花宝典》的人,“都未自宫练习”,概率未免定得太低。十来个人,全都不割!这与您前面那“‘大部分’男人不愿割”的说法都不能咬合。
我说,那不“很正常”。
附录四:《真经》与《宝典》
有朋友,举《九阴真经》为例:
前面几十年流散到江湖,引起争夺,还是没一个人练成。后来全真教保管了20年,还是没人练成。到郭靖和周伯通忽然都练成了,……
《九阴真经》是慢功夫,不能速成。周伯通说那些得到《真经》的人,练了不到“一年半载”,没练成,被人夺走了;《葵花宝典》只有第一关最难过,过了,即速成,武功低微如林平之,几十天内便成超一流高手。
《九阴真经》需要很长时间方可练成,练成之前,很容易被人夺去;《葵花宝典》可以短期速成,练成之后,很难被夺;由此,我认为《葵花宝典》在落入红叶禅师之手之前流传三百年且“无一练成”的说法乃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网上朋友们,还有一种说法:若非《葵花宝典》的威力已经得到验证,魔教就不会大举出动抢夺它,因此《葵花宝典》不可能由红叶禅师新创而只能是已经在江湖流传了数百年。
我的意见正相反。如果《葵花宝典》在红叶禅师之前确曾流传了三百年,那已经有充足时间证明了《葵花宝典》的无“威力”,而不是他的“威力”。《葵花宝典》如方证所言:“最难的还是第一关,只消第一关能打通,以后倒也没什么了。”据说,那三百年“无一练成”《葵花宝典》,也就是说所有得到过《宝典》的人,都没“打通”这“第一关”,因此,每个人的武功都没有因得到和修习《葵花宝典》而有丝毫的长进。《葵花宝典》,哪见“威力”?这还抢个什么劲啊。
如果说《葵花宝典》刚出世的时候还引发过一段争抢的热潮,可惜,人们从这《宝典》上看不到一丝“灵效”,三百年下来,热潮早该退烧,审美早已疲劳。
什么《宝典》,尽放狗屁!
看看《九阴真经》,得了就能练,练了就提高,幅度还不小,为这样的《真经》抢破头,为之殒身破家,总还值得。
《葵花宝典》,能比吗?
《九阴真经》,谁都知道是黄裳老先生的作品,先生大名垂宇宙。尽管老先生完成《九阴真经》后没机会用它对付仇人,人们总记得黄裳几十年前没动手写作《真经》时武功已是怎样的深不可测了,再看到有人练成部分《真经》功夫已成一流高手,这些,都为《九阴真经》增添了神秘性,引得无数江湖英豪竞折腰,大家玩命地追。
《葵花宝典》却是“武林中向来都说,是前朝皇宫中一位宦官所著”,传闻之词,到底前朝是不是有这么位宦官,是不是真的由他创作《葵花宝典》,那是谁也说不准,“至于这位前辈的姓名,已无可查考”,也即是说,即使老宦官创作了《葵花宝典》,也是在他身后流出宫外(从方证的话里,听不到一点老宦官曾长期脱离皇宫的意思),这位老人家并不曾亲身以他的《宝典》震动江湖。
若是《葵花宝典》真的在宫外流转了数百年,那早“验证”出它没威力;《葵花宝典》如是新出于世,有无威力、威力多强,就有待“验证”。
虽有待验证,但目前已有四人为这本书“背书”了。红叶禅师,“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方证语),在当日“江湖”,乃是“神”一般的存在;岳肃与蔡子峰,在华山派历史上地位显赫,各立一“宗”,在当时整个“江湖”中,也算得宗师级人物了;两位华山派宗师级大人物跑到莆田少林,从“大神”红叶禅师那里,偷了一本书,红叶禅师不依不饶,十万火急般的,派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渡元禅师——此人在“江湖”上的地位声名绝不低于岳、蔡,方证说他“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赶往华山追查,……
能令莆田少林与华山派反目,一位“大神”、三位宗师级武学奇才,为之纷争不已,这是一本什么书?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此是“江湖第一奇书”!
那一年的“江湖”,还有比这更火爆的大新闻?
整个“江湖”都嚷嚷开了,小报记者全出动了,……
“魔教”历史上最伟大的“十长老”,终于,也出动了。
附录五:两则“红叶”故事
僖宗幸蜀年,有进士李茵,襄州人,奔窜南山民家,见一宫娥,自云宫中侍书家云芳子,有才思,与李同行诣蜀,具述宫中之事,兼曾有诗书红叶上,流出御沟中, 即此姬也。行及绵州,逢内官田大夫识之,乃曰:‘书家何得在此’,逼令上马与之前去,李甚怏怅,无可奈何。宫娥与李情爱至深,至前驿自缢而死,其魂追及李生,具道忆恋之意。怠数年,李茵病瘠,有道士言其面有邪气。云芳子自陈人鬼殊途,告辞而去。(《北梦琐言》)
唐僖宗时,有儒士于祐,晚步禁衢间。于时万物摇落,悲风素秋,颓阳西倾,羁怀增感。视御沟浮叶,徐徐而下。祐临流浣手。久之,有一脱叶,差大于他叶,远视之,若有墨迹载于其上。浮红泛泛,远意绵绵。祐取而视之,果有四句题于其上。其诗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情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祐得之,蓄于书笥,终日咏味,喜其句意新美,然莫知何人而书于叶也。因念御沟水出禁掖,此必宫中美人所作也。祐但宝之,以为念耳,亦时时对好事者说之。祐自此思念,精神俱耗。
一日,友人见之,曰:“子何清削如此?必有故,为吾言之。”祐曰:“吾数月来,眠食俱废。”因以红叶句言之。友人大笑曰:“子何愚如是也!彼书之者,无意于子。子偶得之,何置念如此?子虽思爱之勤,帝禁深宫,子虽有羽翼,莫敢往也。子之愚,又可笑也。”祐曰:“天虽高而听卑,人苟有志,天必从人愿耳。吾闻王仙客遇无双之事,卒得古生之奇计。但患无志耳,事固未可知也。”佑终不废思虑,复题二句,题于红叶上曰:“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置御沟上流水中。人或笑之,亦为好事者称道。有赠之诗者,曰:“君恩不禁东流水,流出宫情是此沟。”
祐后累举不捷,迹颇羁倦,乃依河中贵人韩泳门馆,得钱帛稍稍自给,亦无意进取。久之,韩泳召祐谓之曰:“帝禁宫人三千余得罪,使各适人,有韩夫人者,吾同姓,久在宫。今出禁庭,来居我舍。子今未娶,年又逾壮,困苦一身,无所成就,孤生独处,吾甚怜汝。今韩夫人箧中不下千缗,本良家女,年才三十,姿色甚丽。吾言之,使聘子,何如?”佑避席伏地曰:“穷困书生,寄食门下,昼饱夜温,受赐甚久,恨无一长,不能图报。早暮愧惧,莫知所为,安敢复望如此!”泳乃令人通媒妁,助祐进羔雁,尽六礼之数,交二姓之欢。祐就吉之夕,乐甚。明日,见韩氏装橐甚厚,姿色绝艳。祐本不敢有此望,自以为误入仙源,神魂飞越。 既而韩氏于祐笥中见红叶,大惊曰:“此吾所作之句,君何故得之?”祐以实告。韩氏复曰:“吾于水中亦得红叶,不知何人所作也?”乃开箧取之,乃祐所题之 诗。相对惊叹感泣久之。曰:“事岂偶然哉?莫非前定也。”韩氏曰:“吾得叶之初,尝有诗,今尚藏箧中。”取以示祐。诗云:“独步天沟岸,临流得叶时。此情 谁会得?肠断一联诗。”闻者莫不叹异惊骇。
一日,韩泳开宴召祐洎韩氏。泳曰:“子二人今日可谢媒人。”韩氏笑答曰:“吾为祐之合,乃天也,非媒氏之力也。”泳曰:“何以言之?”韩氏索笔为诗,曰:“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泳曰:“吾今知天下事无偶然者也。”
僖宗之幸蜀,韩泳令祐将家童百人前导。韩以宫人得见帝,具言适祐事。帝曰:“吾亦微闻之。”召祐,笑曰:“卿乃朕门下旧客也。”祐伏地拜谢罪。帝还西都,以从驾得官,为神策军虞候。韩氏生五子三女。子以力学具有官,女配名家。韩氏治家有法度,终身为命妇。宰相张浚作诗曰:“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注。水上有红叶,子独得佳句。子复题脱叶,流入宫中去。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出宫三千人,韩氏籍中数。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通媒六礼具,百岁为夫妇。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议曰:“流水,无情也;红叶,无情也。以无情寓无情而求有情,终为有情者得之,复与有情者合,信前世所未闻也。夫在天理可合,虽胡、越之远,亦可合也;天理不可,则虽比屋邻居,不可得也。悦于得,好于求者,观此,可以为诫也。(《青琐高议·流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