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大仲马”,是神马?
(2011-12-10 12:5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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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金庸作品之我见 |
这几代小说家,总体成就太低,方才显出金庸的高明。
有网友,认为:“金书瑕疵甚多,作品可以流传百世,但是说经典就够不上了,一个没有西方文化认知的大仲马而已。说武侠宗师可,说文学大家则未必。当然,如果批评金庸的艺术成就,不如先批当代的大多数作家,等把半吊子们批完了,再来说金庸不迟。”
金庸对池田大作谈到过:“我有两位表弟马幼垣教授、马泰来教授,他们是研究中国小说有名的亲兄弟学者。”我最近正读马幼垣先生《水浒论衡》、《水浒人物之最》,谈及的许多漏洞都是我自己读《水》时没有发现的。于今看来,《水浒》一书,“瑕疵甚多”,但不妨害它成为第一流的小说,中国第一流的小说。
再其它,我跟这位朋友的观点没有太大差异。但有一问题,我之前没说清楚,而这位朋友似乎也没从这个角度考虑:金庸小说在中国是最好的,放到世界上不是;金庸小说在世界上不属于最高层级的作品,但在中国,它是。
身在庐山,反倒不知庐山的真实高度,如此,正不妨看看、侃侃其它的山。
具体不了解,不妨猜想:越南、泰国各自也有它最好的小说,拿到世界上不算什么,在他们本国,即是“经典”——他们的“经典”,只能是这路货色。
一个问题,留给您猜:越南、泰国他们最杰出的小说家,其水准,比大仲马更高?更低?
大仲马在西方,是仅次于最高,但不是最高层级的小说家。但把他搁在中国,他是!并且,不仅放在当代是,放在中国的任何时代都是!
所有白话小说,在国人眼中,向来都是“俗文学”,直到二十世纪初,国人看到洋鬼子把小说抬举得那么高,见贤思齐,这才想起,我们也要重视小说,我们自己也有小说。翻箱倒柜,总算找出几本比较像样的东西,尊之为“四大名著”,供上神坛。
中国诗歌不寒碜,至于小说,难与西方各文学大国争胜。
《红楼梦》,真是奇迹,可与任何世界名著(非唯小说)并立而一无惭色。
《红楼梦》的高度,是金庸小说不能比的。
曹雪芹的天才,真不可企及!
即便金庸小说与《红楼梦》处于同一高度,金庸的才气,也不能与曹雪芹相比。
金庸的条件太好,他从西方文化与文学,得益何其多啊。
曹雪芹只能整合本土的文化资源——佛学,到曹雪芹的时代,也算“本土”了——创作出这一部大小说。
这一部小说,便足证明中国文化的伟大。
可惜,只有这一部小说。
吾国其他古典小说名著,不见得比大仲马作品更差,可也没高出多少啊。
通过“新文化运动”,小说在吾国,终于获取文学上的“正统”地位。其中,,胡适先生起了很大的作用。早几年,胡先生在美国留学时初读《侠隐记》(《三个火枪手》),不觉喟叹,大仲马“伟矣哉,小说之王也”!对于《侠隐记》《续侠隐记》《基督山伯爵》等大仲马小说,胡先生一直叹赏不置,似乎并不以为它们低于中国那几部有代表性的小说。
1919—49年,哪部中国长篇小说达到了世界最高层级?一部没有嘛!
钱谷融先生成为现代文学批评大家,非出本愿。他晚年回顾:“原来我说让我教古典文学、外国文学都行,就现代文学我不教,学校却要我教现代文学。我是最不喜欢现代文学的,……现代文学比古代文学差多了,也比外国现代文学差。”(李怀宇《访问历史》326页)
很赞同钱先生的观点。
中国现代文学的成就,被夸大了。不过呢,也得看跟谁比,比较我们自己后来60年的“当代文学”,那可是高出太多。正如九斤老太所预言的,“一代不如一代”啊。
西方人可以把大仲马列为二等,中国人没资格,当然,越南人、泰国人,(应该)更没资格。
在世界背景下,审视中国小说,我很认同鲁迅的意见:“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倘因为黄色脸皮的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以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
我上小学的时候,背过一份“世界十大文豪”的榜单,末两位居然是高尔基与鲁迅,呵呵。后来才想明白,这份单子就是中国人自己开的。莫说“十大”,就是世界二百大文豪,鲁迅也未必排得上,然而,鲁翁又确实是中国现代最好的几个文学家中的一个。
西方“纯文学作家”看不上大仲马、司各特这样的“通俗作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当代中国的、据说很“纯”的小说家们贬低金庸、高阳这样的“通俗小说家”,怕是有些时空错乱,真以为自己已经“纯”到托尔斯泰、福楼拜的高度了。
别人写得“通俗”,成就便必然不及阁下所写“纯文学”?靠,这也太便宜了!怎么也得先看看彼此各自写出了何等水准何等成色的“纯”与“通俗”作品,再判优劣罢?
每一时代,都会同时产生“纯文学”与“通俗文学”(虽然不一定都用这两个称呼)。兄弟登山,各自努力。代表某一时代最高成就的,可能是“纯文学”作品,也可能(更可能?)是“通俗”作品。不分中外,皆是如此。
当代小说家中,宗璞先生的旧学根底,算得很深。她“看了好多金庸的书”,“觉得他写得真好,我们一些作家写不出来”,“我们”,当指内地的“纯文学圈子”。宗璞的话,说得仍很含混,不彻底,事理可是对的。
大仲马今已归葬“先贤祠”,他的小说,在西方,仍是“经典”。只是,在“经典”中,处于较低的位置。
假如金庸成就可以媲美仲马(金庸与池田大作对谈时说起,与大仲马“各拿十五部小说来平均比较,我自夸或可略微占先”),其作品必然成为经典,并且,在“中国经典”中,占据相当高的位置。
有些人,就会套公式。雨果、福楼拜地位高于大仲马,然后,有人就把这法国“公式”,“套”到吾国,由此认定金庸必然不及巴金、茅盾。这样的高见,真是好玩。金庸成就或不差似仲马,巴金与茅盾,好歹还有给雨果福楼拜提鞋的资格,罢了。
大仲马,算神马?
大仲马在法国,介于“上驷”与“中驷”之间,比起中国小说界的“上驷”巴金与茅盾,却是堪称“神骏”。
中国小说成就,远不及西方,一个重要原因,是国人真正尊重小说与小说家的时间,太短,距今不足百年。近百年前,一面,我们承认了小说的文学“正统”的地位;一面又走上了“反传统”的道路,致使“新文学”少了传统文化的滋养,限制了它的成就。
中国的许多——不是全部——固有的文艺形式,比西方,确有不足之处,但那是我们自己的文化,我们的“根”,承认不足的同时,又必须继承这“不足”的“旧文化”,老干新枝,盛开一个“新文化”与“新文学”。
陈寅恪先生所言“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民族之地位”,才是正途。
可惜,“新文化运动”的一代,群体走上一条太激进的道路,反传统唯恐不彻底,对中国固有文艺形式与表现手段,完全否定的态度,到了二十世纪中期,终于造成了文化之“断层”。
断了,难再续。怎么也得到百年以后,中国的“文艺复兴”方可实现。到了那时,金庸小说应该仍是“经典”,但在“中国经典”中,已经处于较低的位置。
我虽深爱金庸小说,但我更希望金庸小说处于“中国经典”较低位置的那一日,早日到来。
于最近出版的《文学回忆录》中,获睹木心先生之宏论:“《三剑客》、《基督山恩仇记》,法国妇孺皆知,就像旧中国的关公、武松,家喻户晓。我常以旁观者看这些通俗小说:如果没有《三剑客》,没有《三国演义》、《水浒传》,人们谈什么,何等无聊。”(《文学回忆录》564页)
在木心先生,亦将《三国演义》、《水浒传》与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等量齐观,正与鄙见相合。
2014年,英国《每日电讯报》评出“亚洲十部最佳小说”,《红楼梦》第一。排名第二、第三、第四的分别是《微妙的平衡》、《罗生门》和《一千零一夜》。印度的小说最多,共四部。日本小说,有三部入选,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排第三,村上春树《奇鸟行状录》第七,三岛由纪夫《春雪》第八。
除《红楼梦》和《一千零一夜》外,其余八部“最佳小说”均为20 世纪以来的当代小说。
中国现当代小说的成就,在世界上,不受待见,不被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