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2004年的夏天,我和几个朋友成天到晚没什么正经事,每天靠着勉强度日的稿费打台球、看演出。当时的地下演出主要集中在女人街的新豪运和北苑路的无名高地,但我们对这些地方并不欣赏,更喜欢到三里屯南街上转悠,看看路边的拉皮条的大老爷们儿,瞅瞅来来往往着装暴露的洋妞,然后在新疆馆子吃囊包肉或大盘鸡,最后走进一个叫“河”的酒吧坐下点瓶啤酒,直至午夜。
是什么吸引了我们?当然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和聊过十几遍的话题,而是这里的演出。由于酒吧老板是一支来自西北叫做野孩子的民谣乐队,他们那些在这里演出朋友也都和民谣有关,其中包括小河、周云蓬、王娟这些后来都出版了个人专辑的人,不过他们带来的音乐只是让我们产生一种和艺术本身没多大关系的尊敬,真正能让我们整晚感到愉快的还是万晓利。
那时的万晓利和现在不一样,旋律还没这么优美,但歌词却带有源于市井的幽默,每首歌的歌词都有能让人哈哈大笑的内容,如果你当时只是在万晓利演出那天从河酒吧经过并不知道里面干什么,十有八九会觉得这是个相声酒吧。在他所有作品当中,最具典型特征的就是《流氓》,讲的是他看见一个长相流氓的老头儿拽一个漂亮姑娘的衣裳,他上去就给了那老头儿两巴掌,结果那姑娘急了,说“你凭什么打我的情郎,这是他给我买的衣裳他动一下又有何妨,”并且骂他是流氓,弄得他也搞不懂到底谁流氓。也许这样用文字表达不会让你觉得多有意思,但当它嫁接在音乐上时,你就会啼笑皆非。
那时郭德纲还没火起来,要是他火起来的,肯定有人说万晓利是音乐上的郭德纲,仔细分析他们两个人在作品上有很多相似之处,那些纯粹用于搞笑的内容都源于荒诞的表现手法,另一些用来讽刺的内容都是用言简意赅的关键词让人感到刻苦铭心的准确。万晓利有首歌叫《伟大的》,描写的是爱情,但却不是一首情歌,开头的一段歌词这样写道,“爱上一个人呀,真是一种幸福,从眼神的交流到肉体的接触;爱上一个人呀,真是一种痛苦,从第一次争风到最后一次吃醋”,这种通过细腻方式表达出的极端具有一种普遍性,让每个经历爱情的人都能体会到当中的亲切。
后来这些歌收录在一张名为《走过来走过去》的现场唱片里,当中的每一首歌都有它精彩独到的地方。只可惜当时正值非典,宣传不好做,唱片更不好卖,所以制作这张唱片的摩登天空唱片只和发行商达成了几千张的协议,所以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后,它就成为了一张绝版唱片。幸亏去年摩登天空又再版了这张唱片,才使得错过那段好时候的人能再一次听到这些万晓利已经很少演唱的歌。
后来我工作了,去的就是制作万晓利第二张专辑《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的十三月独立厂牌,虽然在那里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但做电台节目这个工作却让充分接触到了公司上上下下的艺人,其中也包括曾经给我们许多带来无限欢乐的万晓利。他给我讲述了第一张专辑《走过来走过去》里面大部分作品的来历,“我刚来北京没多久,就在首都体育馆边上的栗正酒吧唱歌,一开始就唱那些在家乡写的歌,属于那种旋律特别流行,歌词也不太成熟的东西,所以台下观众的反映并不太好。后来我在家琢磨,怎么才能让底下的人觉得我的歌有意思,于是就形成了让你们觉得好玩的那些歌。”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再回过头听那张专辑时,曾经认为好玩的东西已经让自己笑不出来了,总觉得浅层的笑声背后往往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悲哀,倒是那些在创作之初就是为了感人的作品总让你觉得特别可笑。这就是真诚创作和刻意创作的区别,如今最好的例子就是汪峰,他过去有个乐队叫鲍家街43号,有首歌叫“风暴来临”,整首歌好几百个字没提到任何“忧伤”、“痛苦”和“迷茫”之类的字眼,但你听到却是这些内容,而最近他越来越喜欢把这些词汇放在嘴边时,你就觉得这些词汇似乎和一个习惯泡在29块钱一小时的台球厅打球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那张《走过来走过去》并没有让万晓利的生活产生更多起色,他大部分收入依然花在了老婆孩子以及经济适用房的按揭身上。直到几年之后经老狼介绍签约十三月独立厂牌之后,才算是真正的有所改善。当时公司给他的条件相当宽裕,同时为了他更加踏实的创作,提前支付了他部分版税,据说他拿到这笔钱之后非常兴奋,说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看见这么多张整钱了。
去年12月,《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终于得以出版,我原以为他会和之前那张一样,还会带有那些市井的幽默,没想到听过之后才发现截然不同,每首歌的旋律都唯美的吓人,让你觉得这不可能是他唱出来的,歌词也写的更加内敛,你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境,但却无法像个故事一样准确描述。
记得有一次作为嘉宾和万晓利参与黄凡主持的《DJ之夜》,黄老师问我觉得万晓利哪儿最迷人,我说是他的微笑。如果你和他面对面聊天或是近距离看他的演出,会发现那种笑容只可能在一个纯真的孩子脸上出现,对于一个30以上的人来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万晓利的微笑的确如此,这只能说明他和他的音乐一样,有的只是纯粹。这在当今以工业化批量生产为创作准则的音乐圈里,的确是个难得的事。所以有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要听几首万晓利的歌,目的就是净化心灵,让一点点懂得中庸的自己尽可能找回一些纯粹。
只不过这张优秀的唱片被浪费了,公司只把它当成一张唱片,并没有扩大其中的价值,用这张专辑把万晓利打造成一个成功的制作人。其实就在他创作这张专辑的同时,还为同公司的台湾艺人侯湘婷创作了一首《牙齿与爱情》,旋律和歌词都非常到位,绝对能在排行榜和彩铃市场取得非常不错的成绩,只不过公司并没有利用这个机会让《这一切》当中另外那些具有同样潜质的歌在别的歌手身上发挥其作用,只是用传统的思维观念去推广万晓利的歌手形象。结果只是公司投资了大量人力物力,但真正了解万晓利的人还是从前那些。
人是经常需要刺激的动物,不能总是在同一刺激环境下工作和生活,现如今工业化批量生产的流行音乐就是对我们耳朵来说就如同一个环境,这种感觉就像蹲监狱一样,囚犯的生活之所恐怖,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被剥夺了自由,而且他们生活在一种单调乏味的环境之中。听音乐也是一样,听的永远是同一环境下的音乐,迟早有一天会不正常。在现今乏味的音乐环境当中,我们需要万晓利这样的音乐,他的《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也许不可能成为流行音乐,但他在“十三月”和苏阳、赵老大等人拉起的民谣大旗却将成为下一个流行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