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江月冷]

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实在遥之又远。这倒不是地理的距离使然，在交通如此发达的今天，几十、几百、几千公里的距离，只要愿意前往，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但一直让人魂绕梦牵的村庄，却远远地跨越了地理的距离，在时光的路上远之又远了。更多时候，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在空空的时光中，我的双脚不知该踏往何处。唯有思念和记忆，生出一幅高飞的翅膀，在想象中向着远方，莫名地来去。

那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归去？恍惚间，我常常走进自己的村庄，沿着一条来时走过的道路。我在返回的路上望着自己一点点变得年轻，一点点步回少年、童年。多少欢乐留在记忆中了，多少忧伤和迷惘，也在记忆的春天里发芽。但我实在不能准确地说出过去的一切，除了风一样来去的故事，我只读到了时光走远后大概的章节。也许记忆就是这样，它是一篇不断修改的文章，当你离开以后，这样的想象就开始落笔了，无意中已有所添加，有所取舍，有所忘记。我找不到过去的全部真实，但我好歹挽留住了一些应该记忆的内容，如一棵大树的枝干，而上面的叶子大多剥落了，无处可寻。

村路，房子，树木，牲畜，烟囱，田野，池塘，乡亲。

这样的词语，在想象和回忆中构成一个与过去极其相似的村落。我着一身土布衣裳，在自己的过去里嬉笑奔跑，追逐打闹。或某个傍晚又夹带着一丝忧伤，坐在门外的石板上，耳边是母亲一次又一次喊自己吃饭的声音。

曾以为那么漫长的时光，就这样在往昔中过去了，甚至有点悄无声息。许多生活像是还没来得及去过，一些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便相伴相随地去了，风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是的，无论多么快乐或悲伤的故事，如烟云一般，无不消失在时光的深处。所以我常常这样去想，也许只有记忆才能唤醒过去，但记忆却有所润色。这不是主观意义上的选择或忘记，而是在时光的道路上，岁月于人的最后的痕迹。但我还是明白，一些现在看似轻飘飘的记忆，当时却是深入心扉的。犹如苦痛，现在已完全感觉不到那样的苦处了，但当时莫不阴云密布，让自己在生活的路上跌倒后，难以爬起身来。

在记忆的路上，村庄里的人一个个向我走来。我给他们取了一些适合他们的名字，并根据仅有的一点印象给予他们完全不同的性格。这样，他们在我的脑海中活了过来。我终于又让自己走进了一个活生生的村庄。在那里，我们的呼吸构成了村庄的四季。我们的笑声构成了村庄的风景。我们的脚步，把村庄和田野细致地串联起来。这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络，村庄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参与其中，一切都在有序的脉络中显现出村庄的面貌。

现实中，我也偶尔回到过自己的村庄。但现在的村庄实在没有了以前的样子，它或好或坏，已经完全不属于我了。属于我的那个村庄，已在过去的时光里难以寻找。我只有带着记忆和想象，颓丧地离开那里。我甚至觉得离开的那刻，自己那样的无情，为何我会这样义无返顾地转过身去，泪也没有滴落半颗。但我真地记得自己的过去。过去的村庄，过去的一切，那样遥远。它远得让人心痛，即便在梦里想起，也有着难以说出的悲伤。

呵，我的村庄。

于是当我离开以后，我更加怀念旧时的事情。那毕竟是我的根源，是我灵魂生息的地方。后来，我开始把自己的心灵放进了文字，放到了画里，我想，也许可以用这样一份缅怀的方式，透视村庄的深处。其实我真的了解自己的村庄么？假若了解，我又了解多少村庄深处的秘密。那是劳作般的沉厚。是庄稼生长的全部过程。这样一个年复一年向上生长的过程，我是否真的参与其中？

但我眼前的画呈现出一个又一个村庄的细节。我在文章里也多次写到自己的村庄。大概正是因为过早的别离，才让我这样迫切地靠近。这些年来，我靠近的还有别人的村庄。有的时候，我也会在别人的文字或图片中，读到村庄的另外一些心事。我相信，渐渐地我将获得更多的关于村庄的信息，而我的村庄，也会在我的脑海中呈现出更为细致的景象。

这一世不变的回归，让我觉得前方的道路，不再空白。201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