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江月冷]

小河从遥远的地方七拐八拐，拐到了外婆村后。

不知从哪年开始，在河水的洇润下，原本光秃秃的沙砾上硬是生出了很多芦苇。芦苇郁郁葱葱，像一条宽厚结实的丝带镶在河的两岸。芦苇茂盛，就引来很多不知名的水鸟。夏天一到，河滩里就变得异常热闹起来。

其实热闹的地方不只在苇丛，不远处的木桥边也相当热闹。那时我到外婆家，时常跟在外婆身后面看她到河边洗衣。除此之外，村里的人还用木桶挑水吃。河水清澈，总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味，待我品尝过后，心中竟然多了一些羡慕。

自己小的时候，是害怕看见村里的水井的，幽深的井洞似乎总是隐藏着未知的恐惧和无形的诡秘。尤其冬天到来，井边就会结出厚厚的一层冰，人走上去脚步滑滑的，心往往也要提到嗓子眼里。现在想来，即便多年过去，这样的担心依然存在，尽管老人逢年过节必到井边烧纸祷告，且带着满脸的虔诚，可还是会有一些鸡呀猫的隔些时日便掉了进去。大人看见了一定要好好地告诫一下孩子，说无论如何以后莫到井边玩耍了。

离井不远的地方，是一片衰败的宅院。里面住了一个孤寡老人，院门时常关闭着，满院子除了枝头的风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这样就加剧了我们内心的恐惧，总觉得老人和井里的幽灵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后来老人死了，他睡过的木床就扔在离井不远的墙边。从那时开始，我开始远远地绕道而行。

我想，外婆村里的那些孩子，因为没有水井的存在，生活中一定少了这样的恐惧。平日里河水安静地躺在村后，微风吹过，泛起千万道鱼鳞般的涟漪。每次看去，河面总是敞敞荡荡的。洗澡的时候就约几个孩子脱光衣裳，在刚刚没过小腿的水里尽情嬉闹。若冬天到来，断流的河里也会结一些冰，冰面光亮光亮地映着阳光，眯眼看去，像是走进了梦幻中的童话世界。

却是外婆活得并不长久，从那以后我也很少去了。外婆村后的河，也渐渐隐进了时光的深处。多少个夜里，突然想起，内心又多了一些失落，竟满是思念地想起在河边玩耍的日子。

上中学的时候，正值家庭生活的低谷。那时我的心思渐渐偏离了学习的方向，甚至几次想过辍学。但那样的想法终究没有实现，甚至连向母亲说一声的勇气也没有。后来有过几次逃课，与其心不在焉地看老师走马灯似的在讲台上换来换去，还不如出去透口气呢。于是在一个冬日，便约了两个同学翻墙逃到校外的麦地里，然后像出笼的鸟一样在清冷的阳光下撒腿奔跑。等我们在附近的场院里把小时的游戏一一玩过之后，就慢悠悠地闲逛，逛着逛着竟然逛到了外婆村后的河边。

由于前几日刚刚下过了一场雪，当时河滩的枯草与木桥上还残留着一些积雪。那景象现在想来真是好看，俨然一幅油画。在木桥上，我们一一踩出雪白的脚印，脚印排着排着竟然排到了桥的那头。等我们听到一声吆喝的时候，才看见木桥的那头坐着一位老人。老人皮肤黝黑，挂着满脸的胡须。离他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艘破旧的木船。原来他让我们交过桥费呢，可我们并没有打算过去，于是跳着与他嬉闹犟嘴。最后，我们终究没有交过桥的费用，老人也重新坐回了身后的板凳上，继续端起烟袋晒他的阳光。但那样的场景还是影片一样印在了我的心里。影片的内容，是关于老船工、关于皱纹、关于少年成长时青青涩涩的一段故事。

从那以后，我似乎再也没有走近外婆村后的那条小河。外婆的身影，外婆的故事，包括自己年少时的诸多心事，也在深一脚浅一脚的人生路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模糊。可回忆之时，我还是要时不时告诉自己，曾经有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载着茂盛的水草，孩童的歌声，在敞亮的岁月里庇护过一方普普通通的生灵。

而关于那条河的所有信息，也注定与外婆这样一个遥远而亲切的称呼紧密关联。 2009-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