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午在偷偷观察小午的变化,心里甚至些许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今晚的计划会否成功。但出乎大午的意料,小午并没有对自己房间的变化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沉默着低头吃饭。
“那鞋是……是耗子送你的……”大午试着沟通。
小午依旧没有回应。
“耗子今天退队了。”大午说完感觉小午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住了。
“你明天去后海可以穿运动鞋去,有事没事也活动活动身体……”
小午还是沉默。
“小午你……你和哥说说……老说着运动精神运动精神的你说这运动精神是个啥呢?……”大午忽然提高音量变得很有兴致。
小午吃饭。
“我呀,我今天看报纸,听人家巴西队主教练说一句话,我觉得特经典,完全是运动精神的……表达”大午拼命想词。
小午吃菜。
“他说啊,这比赛啊,赢不是最重要的!那什么是最重要的呢?你们一定想不出来吧?”
“什么啊?”亚梅一脸的好奇,表情天真烂漫,可怎么看都是相声里的捧哏。
“对啊,我也纳闷?哎,这比赛比赛,赢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什么重要啊?小午你说是什么?”
小午喝汤。
“你快说啊!”亚梅拒绝冷场“咱宝儿都急了,是吧宝儿?”
傻子宝儿没给面子继续吃饭。
大午有点得意“人家说的好啊,这比赛啊,赢不是最重要的!想赢才是最重要的!高吧?”
亚梅没反应过来“这不都一样吗?”
大午“没文化了吧,这能一样吗?是吧,小午你说说,这一样吗?”
小午喝酒。
大午“要不人家巴西怎么是世界冠军呢?中国队怎么就踢不出亚洲呢?这首先思想觉悟就没人家高啊!小午你说是不是?这比赛到底是为个啥?只为赢吗?”
小午又干了一杯酒。
亚梅实在看不过去了“小午,你哥和你说话呢!”
小午拿起一瓶啤酒,站起来说了句“睡了”然后退席。
“小午!”亚梅叫了起来,眼看她就绷不住了,身边的大午碰了她胳膊一下。亚梅却瞪了大午一眼“你别碰我!我今天非说不可了!小午,我和你哥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都多少天了,你不能总难受吧?你这么混日子你混到什么时候是头啊?”
“别说了!”大午喝了亚梅一句。
“我没说完呢!”亚梅的声音更大了“你也不想想,你这么做多伤你哥的心!你就算瘸了不能打拳了,你还可以作别的啊?你不能就成了一个吃闲饭的废物啊!”
“行了!”大午‘咣’的把碗放在桌子上。
小午低头略微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亚梅面无表情缓缓的说“我可以去睡了吗?”
就在这天夜里,宝儿不知为何爬到了大午和亚梅的床上,并使劲摇晃着大午的膀子。大午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怪味。他迅速起身并叫醒了身边熟睡的亚梅,二人寻着烟味就冲到了小午的房间。
大午推门——发现屋里已经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映衬着着小午呆滞的脸,他身旁几个空啤酒瓶子,身后的墙一片空白,大午明白已经被付之一炬的正是他费了一下午时间贴上去的用心良苦的奖状。而此时小午正在烧那双红色的拳套。大午冲过去,把已经烧焦一大片的拳套从火里抢救了出来,烤化的红漆粘落在他的手上,痛的钻心。
亚梅真的急了,她一把拽起蹲在地上的小午“小午!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午看起来又喝多了,他慢慢抬头双眼布满血丝,但表情却冷静得甚至木然,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让你们死心”
亚梅还想说什么,又被大午制止住了。他把小午房间的窗户推开,只说了两个字‘睡吧’。
拳套剥落的红漆把大午的右手烫起了一个血泡。他回到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
身旁的亚梅何尝不是,她反复嘟囔着一句话‘还让我们死心,你自己的心呢?还让我们死心?’
大午忽然想起下午张瞎子的那句‘哀大莫过于心死’。他想是啊,身体哪个零件废了,只要心不死精神不死都不怕,所谓‘身残志坚’嘛。可是如果人这心死了,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死了。大午的脑子忽然冒出小午曾说过的一个词‘行尸走肉’。大午害怕了,他紧闭上眼,他想,自己的这个弟弟,这个他曾经唯的一骄傲真的就这样倒下了?他从来没怪过自己命苦,真的,大午从没把生活的坎坷归结与命运,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无论以前他所承受的生活压力有多大多艰难,他都一笑置之。因为他明白生活本来就不容易,任谁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无论你是衣衫褴褛一文不名,还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所以大午从没埋怨过,任性过,从没。可此刻,他的脑子里居然偷偷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他就是一个命苦的人?要不为什么会在他呕心沥血竭力经营下才刚刚有所转变的生活又突如其来的被逆转了呢?这不是命运是什么?在命运的巨轮下,一切渺小如尘不堪一击,大午想到这赫然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的把被往上拉了拉。身边的亚梅已经从牢骚变成一声声的长叹。不一会儿,大午就听见另张床上传来了宝儿均匀且安详的鼾声……
欧阳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湖边看到小午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走上去和小午说话了。每次他都希望小午可以有个变化,哪怕可以多和他说一句话,但每次他都是失望而回,小午每次见他坐在身边总是同样冷冷的一句‘对不起,我还有事’就一瘸一拐的离他而去。
但他还是决定去再次‘冒险’。他发现小午又瘦了,眼窝深陷但毫无光泽,嘴唇周围的胡茬更增添了他的沧桑感。他不时喝一口啤酒,很专注的看着不远处的几个放鸟和放风筝的老头。小午的眼神一会随着鸟飞向高空,一会又随着鸟飞回训鸟人的手里,周而复始。如果训鸟人休息了,或者回家了,他就盯着远处高空的风筝发呆。欧阳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变化会有这么大,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小午和眼前这个‘一事不可’的小午的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欧阳鼓足了勇气走到小午身边坐下,依旧盛气凌人。经管他知道这种气势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场合,但他真的改不了,这是他的禀性,只要见到自己的学生就会下意识流露,无论这个学生是小卒还是冠军是天才还是瘸子。
但欧阳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他坐下以后保持缄默,也和小午一样看着远处的鸟。他真的对现在小午眼里的世界产生了兴趣,他在试图用小午的视角去发现这图画是否真的那么有趣
——可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尽管那几只鸟飞出去后被一声哨子就可招回确实还有点意思,但来去几个回合后,欧阳就兴味索然失去耐心了。他忽然发现小午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如老僧入定般的‘放风’也着实不易。但他要等,他想今天他决不先开口,决不再次给小午起身就走的机会。他甚至厚颜无耻拿起小午身边的一瓶啤酒喝了起来。果然,黄天不负有心人,小午先开口了。但开场词让欧阳有些始料不及。
“后海变了……”
欧阳楞了一下“是啊,以前多静啊,现在居然变成酒吧街了……”
“还是以前好……’
“现在也不错啊,改变再所难免,这才是经济发展的佐证嘛!北京不是越变越好嘛?你再想想08奥运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他想到太不应该在小午面前提什么奥运了。
小午倒没在意“我们晨练都没地方了……”
“小午,你得振作起来!”
“我挺后悔的,当初没听你的话,有些事该听你的……”
“可现在你从新开始也不晚啊!”
“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小午,你不能再任性了,你看看你哥为你的事操了多少心!”
“我想一个人呆会!”
“小午……”
“要不我走?”
“你看你……”
“教练!”小午看着他态度坚决的叫出了这一声
欧阳一阵钻心的痛,这个声音这种呼喊就像许久前的一个梦。他看着这个他曾付出最多,寄期望最大,最头痛而现今又最让他扼腕而最感叹世事无常的学生……他叹了口气,拍了小午一下,站了起来。欧阳太清楚小午的个性,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忽然念头一闪,眼前的小午一切都变了,面目全非的如同现今的石刹海。可万幸,他至少还保持着以往的那种坚决。
欧阳站了起来拍了拍小午的肩膀“你记着,哪怕只有一个人爱你,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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