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午笑着,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小午一定比我有出息
这个世界总有人被别人改变,这个世界也总有人改变着别人。小午就这样改变了大午,乃至是整个家庭的生活。
这段日子,大午总会被同样的一个梦惊醒——漆黑的雨夜,小午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奔跑。四周布满了泥洼和沼泽,小午不停的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浑身伤痕血流不止。终于,他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中,不断坠陷……小午绝望且无助的叫喊“大午!大午!……”可任凭叫喊声如何撕心裂肺大午却怎样也走不进自己的梦中。
从小午出院到现在已经是第177天了,这个家庭表面看起来好象并没有什么变化,除小午外的一切周而复始的延续着:亚梅做着清洁工,大午守着煎饼铺,宝儿吹他的小喇叭……但事实每个人都在受着小午的影响,或多或少。
亚梅认为,是医生宣判了小午的死刑,不是肉体而是精神或灵魂。一个运动员,尤其像小午这样一个超级自信且视胜败输赢为生命唯一信仰的运动员,如果不能再让他站在拳击台上,这无疑相当于扼杀了他的生命。
小午的右脚跟腱撕裂踝骨粉碎性骨折,这样的伤害是永久性的无法痊愈,确切的说小午成了跛子。
小午的转变让大午始料不及,即便大午从医生那里听到噩耗后就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和设想,但还是没有想到小午转变会如此彻底。
小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由里及外彻头彻尾。首先,小午变得寡言少语,不苟颜笑。其次,烟酒无度,日渐消瘦。甚至运动型生活的骤然停滞导致的生理失调加上无所事事使小午的肌肉和肢体都开始松懈酥软。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大午伐现小午的眼神变了,不再锐利,不再明亮,不再生机勃勃,不再自信满满。取而带之的无法掩饰的忧郁挥之不去的呆滞甚至如同死水般的浑浊。一个人生存的信念被粉碎后的打击远远超过任何肉体上的伤害。那个神采飞扬傲气十足穿着嘻哈前卫总是戴着个耳机的少年不见了,生活在石刹海附近的人们总在那个时候看见一个神情黯然的跛子在每天上午去看几个老人放鸟,日日如此有时甚至朝九晚五。
在这其中亚梅和大午也帮小午找过几份工作,可无论是小区的保安还是工厂的学徒,小午没有一个工作可以超过三天。他从心里抵触任何工作,甚至可以说是任何与人的接触与生活的接触。他固守着自己的世界,不让任何一个人走进。
大午不再唱戏了,‘老三样’里只剩了下棋。尽管大午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说爱笑,可是他周围的爷们儿们都感觉那种说笑不是像以前那样发自内心,而总有种强颜欢笑般的挤压感。大家都明白大午的变化缘自小午,所有的人也都如出一辙的保持低调,除了张瞎子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听一下小午的情况,剩下的人都很有默契的对小午三缄其口。
大午记得,那是小午出院第177天的一个平常的傍晚。
“快快快,兵临城下,你就要一命呜呼啦!”张瞎子催促着大午,但明显感觉大午心不在焉。
“老张……”
“莫问,一如既往,风雨无阻,小午这孩子真有韧性,每天去看我放鸟啊那比上下班的还准时哪哈……快,将军了啊……”
“老张,你比我见多识广,帮我分析分析……”
“分析什么?老子论道乃无为也,你家小午现在已经和老子一个境界了,可喜可贺啊,哈哈……”
“你胡说……不玩了”
“哎哎好好……”张瞎子怕了大午这招杀手锏“记住,小午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怎么医啊?他现在什么都干不了,劝不了他啊……”
“哀大莫过于心死啊……”
大午一楞。
“得,棋也甭下啦,做生意啦。”张瞎子像是也没了心情。
大午回头,一个男孩站在他的煎饼车旁,是耗子。
耗子手里拿着个盒子,满脸堆笑,见到大午很恭敬的鞠了个躬。
从小午出院后大午一直也没见过任何一个他班上的同学,好像这些人都从小午和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
大午连忙站起来“……耗子!”
“大哥,有日子没见啦……”
“是啊,来套煎饼?”
“不……吃过啦,今天来是想让你把这东西给小午……”耗子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大午。
大午打开一看是双崭新的运动鞋。
“阿迪的,小午最喜欢这牌子……”
大午没明白耗子这个举动,一脸茫然。
“大哥,我今天退役了,以后帮我爸在中关村卖电脑。所以买个东西给小午留个念相,毕竟小午是我在队里最好的哥们……”
“那你自己交给小午多好啊……”
“大哥,不是我们不找小午玩了,是他每次见了我们就和不认识似的。特伤人心,真的,我觉得我在体校就小午一个真哥们……”
“耗子,你也没劝劝小午?”
“大哥,没说吗,我……咳,没用!以前吧一直觉得小午是个天才,我打心眼里羡慕他甚至嫉妒他,那时候真为有这么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哥们感到牛B。可谁也没想到小午会出这样的事,没想到他也会倒下,还摔的这么狠!……大哥,你得想尽一切办法,总不能让他从此以后就废了啊,拳咱可以不打,我这不就不打了吗?可是,那气,那口气不能没了啊!这鞋你转交给小午,告诉他,我耗子永远是他的哥们!就算他啥也不是我也是他好哥们……”
大午看着耗子,点点头。
大午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宝儿的协助下把小午的房间从新布置了一遍,被他摘下来的十几张记录着小午光辉历程的奖状又被他重新粘回到了墙上。他还特意把已经落了灰的小午最中意的红色拳击套擦拭一新,挂在了小午的床头,并把耗子送给他的运动鞋摆在了床中心。
他又亲自下厨作了几个小午爱吃的菜。
亚梅回来后很诧异这种改变,但很快就和大午答成了共识。他俩还惊奇的发现宝儿好像对那个红色拳套也很有兴趣,不厌其烦的擦了又擦。然后三个人等待小午回家。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午并没有回来。菜凉了,饭凉了,汤凉了,亚梅的心也凉了。大午决定去找小午。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大午知道,这个时候小午不会在后海了,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网吧’是所有寂寞和不甘寂寞,堕落和甘心堕落的人的避风港声色场和婚介所。现代人所特有的全部隐秘的社会症结在此都会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大午透过弥漫的烟雾看到了角落里的小午,身旁忽然一声巨响“操你大爷!”只见一个中年男人霍然起身,头戴一个硕大的耳机,面对屏幕怒目圆睁,接着开始不停歇且不重样的问候起了对面屏幕里那人的全家亲戚的健康状况和生殖器去向……尽管大午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骂聊’但还是吓了一跳。
小午没有玩‘CS’没有玩‘传奇’没有玩‘星际’更没有‘聊天’他只是不厌其烦的每天上网下棋。如果后海看鸟是小午的‘白班’那么这网吧就是小午的‘夜班’和‘加班’了。大午叫小午,小午没理他,大午知道要等他下完这盘棋。他搬来一把折叠椅,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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