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新读：哦，草原的云

《牧歌》对草原的吟唱是这样开头的：蓝蓝的天上，飘着那白云；白云的下面，盖着那雪白的羊群……

它首先唱的是云，我认为这很贴切。因为第一次到草原，让我一见钟情的就不是固有概念中的“碧绿的草地，珍珠般的牛羊”（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所去的乌兰察布草原这时已退化得失去了草原的特征），而是云，草原的苍穹那千姿百态、无与伦比的云。

久居城市，纯粹的云已经快被人们淡忘了。在有棱角的几何状的城市上空，几乎很难见到云的丽影，而那被冠之以“多云”的气象，灰蒙蒙、阴沉沉的，整个就是一大气污染的同义词！

我敢说，当今，只有在草原，你才有幸看到万千变化、舒卷飘逸的云，用时髦的词语说，就是原生态的云。雍容的积云，洒脱的卷云；扫帚云，瓦块云；湿润的朝晖，热烈的晚霞；金钢般浓重的乌云，仙子般清淡的薄云……这些在书本上被描绘得无比美妙的云，在草原可一览无余。

就说云的身影吧。在驱车前往一个叫“王府”的旅游点的途中，我们发现一处成色上好的草地，就停下来休息，“打尖”，顺便欣赏这片还算名副其实的草原美景。     

这片草原并不十分平坦，有着起伏不大的漫坡。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片草地似乎绿得更深，更浓。大家都认为是那片草长得更为茂盛，要跑过去看。忽又发现，那片更深更浓的绿色在悄悄移动！我们的主编达尔罕最先看穿了奥妙：“女士们，不是草地的颜色不同，那是云的影子啊！”果然，湛蓝的晴空正有一大朵雪白的云彩慵懒地漫步，那片不规则的深绿，就是它投在大地的影子！   

当这朵白云慢慢走过我们头顶的上空时，一片舒适的清凉顿时把我们笼罩起来，脚下的草地也立刻变得更为蓊郁。真得太神奇了！只有在草原，才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观，也只有草原这面足够大的绿色镜子，才可照得见云的丽影！        

云是很有脾气的。八月的草原，最常见“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的美丽天象，然而，说草原上的天气瞬息万变，一点也不夸张。     

这天下午，我们驱车从草原深处往四子王旗旗所在地赶。路过一片小水洼子，大家兴致勃勃地下车赏起风景来。     

可一眨眼的工夫，遥远的地平线上便腾起了黑漫漫的雾气，像泼洒的墨汁，很快洇透了刚刚还白生生的云彩明灿灿的晴空。    

我们吓得钻进汽车，车子飞也似地奔驰起来。可那乌云很快追上了我们，并撒下豆大的雨点，发怒般地敲打着车顶车窗。我们不由自主发出的阵阵尖叫，就是被它的脾气吓坏啦！它着实让我们见识了大自然的无比威力。司机师傅受到我们的感染，也紧张得一言不发，紧盯着前方，一再加大油门，想尽快带我们逃离乌云的笼罩。过后他说，真像有凶神恶煞在后面追赶似的，紧张得手心儿里全是汗！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雨住了。那团巨大的乌云也因为宣泄了怒气而稀疏清淡起来。阳光透过还带着湿气的云幕的缝隙照射过来，只见大地与苍穹之间仿佛挂起了一条条绳梯，像是天梯，非常奇妙！不禁想，顺着它攀上去，或许就能到达“琉璃造就、宝玉妆成”（吴承恩《西游记》语）的南天门呢! 

一夜好雨过后，天空放晴，我们早早来到一处平坦无垠的大草滩，等着看“草原女民兵”的赛马和射击表演。等待中，同伴们或是采野花，或是捉蚂蚱，不亦乐乎!而我，则再次被云的美妙所吸引，所征服。

雨水的滋润，让青草在一夜间更加茂盛和青翠起来，远远望去，就像无边无际绿色的毯子。在毯子的尽头，连接着碧蓝的天穹，那么高深，那么辽远。蓦地领悟到，古人所谓“天圆地方”的概念，一点也不荒缪啊，因为在草原上，你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什么是天圆地方！

天穹上，密集的巨大的雪一般的云团正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出发，如数不尽的白帆，驶过碧海般的天空，匆匆向西边的地平线飘去。我没有见过大海上千帆竞发的情景，而此刻此景，正好让我领略千帆竞发的壮观！

仰望天海，感到有些晕眩。便蹲下来，又干脆躺在还有些湿润的草地上，细细欣赏这漫天迅疾驶过的白帆，猜想着，它们赶去停泊的港口在哪里呢？会是什么样的呢？

美妙的旋转和淡淡的晕眩，让我清晰地感觉并醒悟——是大地——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星球在自西向东地旋转啊！它正承载着我们的肉体和灵魂，在茫茫宇宙间旋转着，朝向一个未可知的未来，朝向永恒！在大地的旋转里，在淡淡的晕眩中，，我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自身与大自然的和谐一体！尽管我微小到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但我和这蓝天，和这白云，和大地，和草原，在浩瀚宇宙无限时空的瞬间存在里，就这么幸运地融合在了一起！无论这是虚渺还是实在，我都是这大自然乃至宇宙的一分子！    

这个感知让我好感动哦！眼泪止不住滑过眼角，滴在青青的草叶上。同伴们（有两位是《中国妇女》的同行）吃惊地问起缘由，我把自己的感受说与她们，她们的眼中竟也都溢满了泪水！唯一的男士、主编达尔罕听罢好一会儿没说话，后，揉了揉鼻子，又使劲儿抹了一把脸，感喟道：“女人们的心哪，敏感得叫人心疼！”

感谢草原，感谢草原美丽的云，让我在领略辽远壮阔、悠久沧桑之美的同时，又获得了对自身如此清透的观照，感知着大自然的深奥，觉悟着大自然的真理。似乎我不远百里来到这里，原本就不是为着草原，而是来赴与云的不见不散的约会！ 这个约会，让我至今以为，不虚此行！（2007-08-16 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