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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福鲁滨逊18世纪英国小说基督人生观 |
分类: 英国小说漫谈 |
因信得救,鲁滨孙(逊)[1]的荒岛之旅。
作为欧洲小说开山之作的《鲁滨孙漂流记》问世已三百年,凡著小说史者,无遗漏之。历来备受批评家关注,就传统而言:国内学界多从社会学角度出发,反映新兴资产阶级的精神风貌;英美学者多从对人的认识层面出发,讴歌人的创造能力,阐释人的自由本质。当代学者多从后殖民视角阐述,鲁滨孙是“新世界的创建者,他为基督教和英国而统治和拥有这片土地”[2],土著星期五则变为一个退化的(degenerate)、原始的(primitive)他者(other),鲁滨孙以欧洲价值观对其进行改造中构建自我(self)。
随着批评理论的发展,不同的理论为读者提供了不同的解读视角,文学作品也会具有更加新奇的面孔,但同时也超越了笛福的时代,是在用二十世纪的思维观念来解读十八世纪的小说。
让我们剥离外界理论的束缚,回归文本自身。笛福在序言中以信士身份开宗明义:“(述者)把一切事迹都联系到宗教方面去:以现身说法的方式教导别人,叫我们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敬重造物主的智慧。”[3] 纵观全书,鲁滨孙在荒岛漂流中发生一个重大的变化,由一个不信神的人转变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在荒岛生活二十七年后,他感悟到“假如我过去有充分的理由感谢上帝的话,那现在就更如此了,因为现在我有更多的事实表明上帝对我的关怀,并且在我面前已呈现了极大的希望,我可以很快脱离大难。”[4]
笛福讲述的《鲁滨孙漂流记》,呈现弗莱所言之U型叙事结构:“背叛——落入灾难与奴役——悔悟——上升到差不多相当于上一次下降时的高度”。[5]我们观之鲁滨孙的故事可发现其脉络为:出身幸福的中间阶层——违抗父命出洋冒险——落难荒岛——忏悔救赎——脱难回归。此亦为《圣经》的经典叙事模式,例如《士师记》中以色列人反复背叛与回归神的故事,再如《约伯记》中的灾祸与恢复。[6]当然,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也更能体现出基督徒的自我心灵感受,尤其是对上帝的心灵感受。
鲁滨孙的父亲是个虔诚的信士,经常向神祷告,“希望既不要过于贫困,也不要过于富有。”[7]并劝阻他“若守在家里,一定可以幸福;可是如果一定要出洋去,他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命苦的人。”[8]而他违抗父命,私自逃走——“邪恶的力量促使我离开了父亲,促使我产生发财的妄想,促使我想入非非。”[9]而对于初期的冒险的坦途,他总结道:“魔鬼对于这种人照例是一有机会便替他安排下陷阱”,并进一步诱使他落难荒岛。荒岛生活九个月[10]后的一场疟疾,令他第一次向上帝祷告:“上帝,救救我吧,我是在大难之中啊!”[11]在困难中,他认识到自己是个“没有善恶观念的”、“不信上帝的”、“罪大恶极的”人,并且忘却了“从父亲那里受到的一点良好的教诲”,多年来“在危难中间不知道畏惧上帝,遇救的时候也不知道感谢上帝。”当他想到全体船员皆死于海难,唯独他幸免于难,便感受到了“上帝对我的特殊恩典”,父亲对他的忠告也涌上了心头,他大声对自己说:“现在父亲的话,果然实现了,上帝惩罚了我,我拒绝了上天的好意……让我过幸福而舒适的生活……现在我自己也为这种愚蠢行为的后果而痛心。”
于是,鲁滨孙开始坚信,他之所以遭受这些灾难,皆因上帝的安排。他展开《圣经》看到:并且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你也要荣耀我。[12]在他身体康复后,又读到“作救主,将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13],他把“心灵和双手举向天空”[14],高喊“(耶稣)赐给我悔改的心吧”。从这个时候起,鲁滨孙敢于希望上帝会听到他的话,他觉得“被上帝从罪恶中救出来,比被上帝从患难中救出来,更幸福”,他继续从《圣经》中获得启示,“我将永远不离开你,不绝弃你”[15],他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我获得了整个世界,而失去了上帝的宠幸和保佑,还有什么比得上这种损失……我就不由地要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登岛四年后,鲁滨孙经常研究和认真实践上帝的语言,又由于上帝的恩眷,他对事物的看法与之前已截然不同,“脱离了人世间一切的罪恶,我没有肉欲,也没有人生的虚荣。”[16]而后的岁月中鲁滨孙开垦了农田,圈养了山羊,并有了两处田庄,把荒岛变成了乐园,他感恩上帝,赞美道:“造物对他所创造的一切生物是多么慈悲啊,哪怕他们是处于濒临灭亡的环境。”[17]登岛第十四年,在鲁滨孙发现沙滩上有野人的脚印的时候,再次记起希伯来书的经文,再次消除了他内心的恐惧,上帝有力量惩罚他,也当有力量拯救他,他对上帝又抱希望,向上帝祈祷,“不声不响听从他的圣意的吩咐和指示。”[18]詹姆士·里德(James Reid)在《基督徒的人生观》(Facing Life with Christ)中说:“在恐惧中,我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相信上帝。许多恐惧都是来自我们对我们生活于其的中世界不理解,来自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控制。”[19]
正是通过对《圣经》的阅读,鲁滨孙逐步加强了对上帝的认识,从最初的漠视,到登岛初期的感恩,再到虔诚祈祷,并在上帝的指导下战胜了艰难的生存环境,建立了自己的家园。落难荒岛的初期,鲁滨孙仅仅是罗列了荒岛的“好处”与“坏处”,他感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存在,却并没体会到这一切是上帝为他精心安排的:作为船员中唯一的幸存者,他是上帝的选民,蒙神赐予恩典的人;他没有衣服可以御寒,上帝将其放置于热带岛屿;他没有防御力,上帝没在荒岛上设置毒蛇猛兽;荒岛缺乏资本的供他生存的物资,上帝将大船送到海岸附近。不仅如此,荒岛上还有新鲜可饮的淡水、山羊、野鸭、葡萄树、柠檬树,总之上帝为鲁滨孙的生存提供了便利的条件。直到鲁滨孙在患病之时,从箱子里找到“医治肉体的药,也找到了医治灵魂的药”[20],他终于意识到上帝已经拯救了他,此前他却没有赞美上帝,没把这件事看做是一种拯救,心怀感谢。而他行李中放置的《圣经》,又是他得救的预定,上帝指点他的朋友没有受到嘱托就把《圣经》放置于货物中间,又帮助他从破船中取了出来。阅读《圣经》,使得他沐浴在上帝的恩典之中,看清过往的生活,悲痛自己的罪恶,产生悔过之心,支撑他在荒岛上生活下去。上帝不仅为鲁滨孙提供了荒岛生存在物质基础,更为他提供了精神支柱。当鲁滨孙拯救了土人星期五的生命,并向他逐步传播福音时,鲁滨孙对上帝的信仰,已经转化为一种本能,与海上冒险初期想一夜暴富时相比,已经脱胎换骨。星期五成为一个基督徒,也是鲁滨孙教化的结果,他在教化星期五的同时,也加深了对上帝的理解。詹姆士·里德在《基督徒的人生观》中说:“爱要求我们在他人身上寻求上帝的目的,要求我们帮助他人成为上帝的目的。”[21]在荒岛生活的最后几年,通过与星期五的交流,鲁滨孙认识到自己的责任,“真诚的忏悔罪行,抓住救主耶稣拯救自己,实现自我改造,服从上帝的指示。”[22]
在U型叙事结构的末端,鲁滨孙逃离荒岛之后,在处理巴西的财产时候,给予了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以经济回报,如找到最初把他从非洲海面上救起的老船长,每年送他一百葡萄牙金币,践行了基督徒对待财富的态度。詹姆士·里德在《基督徒的人生观》中说:“在我们对他人的给予中,我们偿还了我们欠他人和欠上帝的债务。”[23]此外,若说鲁滨孙对宗教的态度是功利化,是有失公允的,小说结尾处,鲁滨孙因对“罗马(天主)教已经发生了怀疑”[24],放弃了经营巴西的种植园,遵从内心的信仰,继续过基督徒(新教徒)的生活。
总之,笛福以小说的形式对基督教义进行了一次传播,《鲁滨孙漂流记》是一部包含了基督教寓意的小说——而这种承载作者在序言中已经毫无掩饰的表达了。我们可以简洁地提炼此书的主题:因信得救。《新约·以弗所书》[25]中说:“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恩典是得救的根源,信是得救的条件。鲁滨孙荒岛漂流的二十八年岁月,一个基督徒因信得救的心路历程。
[1] Robinson,或译为鲁滨逊,经查自1912年林纾首译以降,徐霞村(人民文学)、黄杲炘(上海译文)、郭建中(译林)等名家皆采用“鲁滨孙”这一译名。
[2]【美】爱德华·赛义德(Edward Said):《文化与帝国主义》(Culture and Imperialism),李琨译,三联书店,2003年,第95页。
[3] 【英】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鲁滨孙漂流记》(The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徐霞村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
[4] 同上书,176-177页。
[5] 【加】诺思罗普·弗莱(Northrop Frye):《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The Great Code : The Bible and Literature),郝振益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220页。
[6] 同上。
[7] 《鲁滨孙漂流记》,第2页。
[8] 同上书,第3页。
[9] 同上书,第11页,后同。
[10] 鲁滨孙自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落难荒岛,至转年六月二十七日染上疟疾,约九个月。
[11] 同上书,第69页,后引文见66-68页。
[12] 《旧约·诗篇》,11:15。
[13] 《新约·使徒行传》,5:31。
[14]《鲁滨孙漂流记》,第73页,后同。
[15] 《新约·希伯来书》,13:5。和合本译文为:我总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
[16] 《鲁滨孙漂流记》,第98页。
[17]
[18] 同上书,第120页。
[19] 【英】詹姆士·里德(James Reid):《基督的人生观》(Facing Life with Christ),蒋庆译,三联书店,1998年,第78页。
[20] 《鲁滨孙漂流记》,第70页。
[21]《基督的人生观》,第152页。
[22]《鲁滨孙漂流记》,第169页。
[23] 《基督的人生观》,第140页。
[24] 《鲁滨孙漂流记》,第237页。
[25] 《新约·以弗所书》,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