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阴影中走出来，需要多少时间？

也许一周，也许一个月，也许是一年，或者更长。

从生日到今天，已有10天。1月30日，我还和父亲通着电话，他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胸有些闷，我还给主治医生打电话，没打通，又交代弟弟跟进。1月31日，公司开年会，在去天津会场的路上，我还和同事说，我父亲今天要出院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和同事说着本命年的事，我说这一年我本人基本顺利，只是父亲经历一个大劫，我还不敢把话说满了，补充道：当然还有几天，不知道还有什么事。12点多，我刚刚吃完饭，就接到弟弟电话，说要我赶紧赶回去，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因为一个小小的胸腔穿刺手术，正在抢救中……我赶紧请假，订机票，借了同事的车，还没有走出酒店大门，噩耗传来，我只得把事假改请了丧假……

生命如此脆弱，本来期待着父亲健康出院，一家人过团圆年，却有这样的不幸。

我无法去回忆和复述那一天的过程，2月1日凌晨赶回赣州已经三点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知道怎么过的，很明显的医疗失误，医院就是想赖账。赣南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水平真是太差，安放心脏支架的大手术没有问题，却在护理方面屡屡出现低级失误。第一次手术，医生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却把一个输液的静脉针打到血管之外，导致一边输液一边从胸腔抽水，连续几天不知原因，直到我弟弟发现问题，医院的管理和专业能力可见一斑。他们还不肯承认错误，因为他们抢救回了父亲的生命，我们忍了，没有追究。于是父亲第一次出院，在家疗养，吃着药，他们的用药和术后护理是毫无经验的，很多问题都得不到及时的解决，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的导向是以营利为目的。他们不断打电话说要做二次手术，因为任何病人都希望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过年，我们都期待父亲早日康复。我还专门咨询了北京的专家，他们认为可以手术，并且二次安放另一边的支架在赣州完成比较合适，手术本身比第一次手术要安全。于是1月24日，父亲又入院等待手术。二次手术本身也很顺利，父亲甚至可以在术后很快下床走动，两天后就可以出外散步，打电话给所有朋友报平安，但不知道，他们的用药却有着很大的问题，大剂量的防止血凝的药可能导致的不良反应没有医生重视，父亲出现不适医生也束手无策，胸闷，气紧，还被医生怀疑是感冒，我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医学道理，跟医院讲专业，我一点优势都没有，但他们的监护形同虚设，父亲咳嗽咳出血丝也没有人重视，正是这样的条件下，医生给父亲做了B超，发现胸腔有积液，B超的医生还说可做可不做穿剌，但主治医生坚持要做，说是为病人好，并且没有任何方案，没有采取任何必要的措施，就在病床上操作，他们忘记了一个大剂量服用抗凝药的病人手术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他们还由一个实力生去操作，实习医生打了麻药后发现涌出来的是鲜血，不敢动手了，但那个负责的医生仍然不当回事，亲自操作，抽了一管又一管，第一管也发现了颜色异样，他还用碟子存放观察血凝现象，他后来跟我承认，他忘记了我父亲在服用抗凝药，把他当正常人只观察了五分钟就继续抽液，结果，不一会儿，我父亲就受不了啦，再做B超，发现胸腔全是血，这时候已经没有抢救时间，父亲等于放血而死，痛苦中抽搐耗尽最后的一点气力，把我弟弟拉在身边的时候已经不再能言语。

我并没有追究这个医生的过多责任，我反而安慰他，但希望他从中有足够的教训，我父亲用生命代价希望能给他教训，他应该加强术后护理和用药的专业研究探索，应该更慎重，更严谨，而不是毛毛糙糙，随随便便，乱搞瞎搞，我亲眼见过他在病房里抢救一个病人失败，那种混乱，那种无序，那种没有章法，是医院的致命缺点。我更多地追究医院，更多地怀疑这种医疗体制，更多地抗议这种医疗资源的不合理。整个赣南就这个医院可以做这个手术，而这个科室却把这个手术当成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同村的另一个病人也是在那里救治无效的，族兄说，当时他们详细地问了家庭经济状况，目的就是鼓动他们做安放支架的手术。

父亲已经去了，我忍受着无尽的悲痛，安慰那个医生，说整个赣南培养一个你这样的医生也不容易，千万不要因此而有什么负担，只希望汲取宝贵的教训，能救回更多人的命。但后面发生的事实，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医院，这个科室，这个科室的负责人，据说是挂了副院长名头的主任，包括这个医生，只怕不会从中有什么负疚，也不会从中汲取什么教训，他们会依然如故地按他们的方式操作，依然要有很多的病人最终死在他们的手中。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从2月1日到2月3日，我们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到了医院，只为争取一个说法，一个道歉，一点点安慰，但医院真的像流氓，一直拖到最后，我们作出最大的让步，他们才象征性地承认了百分之六十的责任。我不愿意让父亲再被折腾，我认了这样无奈的结果。赶紧料理后事。

2月5日，开了追悼会，2月6日，父亲安葬在他出生的小村庄。

接下来是无尽的思念和缅怀。父亲去逝的事实，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不可逆转，不可挽回。小侄子是在葬礼上才收不住哭声，一想到他爷爷又不停哭泣。连续多夜的梦里，母亲都在和父亲说话，母亲讲给我听的时候，我找不到任何的话安慰她。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无法面对电脑屏幕，像没事一样地处理工作，我的所谓的坚强，总在一瞬间全面崩溃。我不知道这样的伤痛会持续多久。我试图找到一些方式，让自己平静，让自己正常面对，但效果总是很差。

这些日子，春雨绵绵，南风温和，但心境却格外的差。和叔叔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提起父亲在的时候种种细节，甚至种种异象，由不得我不信。

生命是一个过程。生命并不是属于我们自己。上天不知道什么就收回了。死亡的方式也不是由我们去选择，这不是我们的权利。我只能相信，父亲只是开启了另一估旅程，他仍然和我们同在，他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们，他一生的忠厚老实，乐于助人，为了树立一座丰碑，这是我在忙碌他的葬礼时最深切的感受，所有的族人和朋友都在怀念他，感恩他，称赞他，他是幸福的，一个人的幸福不在于别的，而在于被多少人记住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