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小窗自纪
(2017-09-19 10:36:45)
标签：
文化 |
小窗自纪
[明]吴从先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小窗自纪》·四卷、《艳纪》·十四卷、《清纪》·五卷、《别纪》·四卷（内府藏本）：
明吴从先撰。从先爵里未详。《自纪》皆俳谐杂说及游戏诗赋，词多儇薄。《艳纪》采录汉至明杂文，分体编录，踳驳殊甚。《清纪》摹仿《世说》，分清语、清事、清韵、清学四门。《别纪》兼涉志怪，总明季纤诡之习也。【凤麟按：齐鲁书社1995年版《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二五三册收有四《纪》，然正文中未见《自纪》。附录此《提要》则作“吴经先”，非是。今以中华书局2008年郭征帆评注本为底。郭未得善本对校，仅言有万历刻本者，即齐鲁所据上海图书馆藏者也。又言数百则，而仅有183则，不知为全璧否也，殊可恨恨。○从先字宁野，号小窗，书因以号焉。吴逵《小窗清纪引》：“予侄宁野所以有《小窗清纪》之集也。宁野为人慷慨淡漠，好读书，多著述，世以文称之；重视一诺，轻挥千金，世以侠名之；而不善视生产，不屑争便径，不解作深机，世又以痴目之。”何伟然《小窗清纪序》：“燕园，宁野之别业，小窗，燕园之别窦；《清纪》，小窗之纂述；附记，纂述外之著作也。”】
●客有耽枯寂者，余语之云：瘦到梅花应有骨，幽同明月且留痕。
●雅乐所以禁淫，何如溪响、松声，使人清听自远；黼黻所以御暴，何如竹冠、兰佩，使人物色俱闲。
●侠之一字，昔以之加意气，今以之加挥霍，只在气魄、气骨之分。
●风流无用，榆钱不会买宫腰；笔砚有灵，书带亦能邀翰墨。
●志要豪华，趣要淡泊。
●万事皆易满足，惟读书终身无尽。人何不以“不知足”一念加之书？
●鄙吝一销，白云亦可赠客；渣滓尽化，明月自来照人。
●存心有意无意之妙：微云何淡河汉；应世不即不离之法：疏雨滴梧桐。
●以看世之青白眼，转而看书，则圣贤之真见识；以论人之雌黄口，转而论史，则左、狐之真是非。
●骆宾王诗云：“书引藤为架，人将薜作衣。”如此境界，可以读而忘老。
●眉公云：闭户即是溪山。嗟呼，应接稍略，遂来帝鬼之讥；剥啄无时，难下葳蕤之锁。言念及此，入山唯恐不深。
●眉公曰：多读一句书，少说一名话。余曰：读得一句书，说得一句话。
●赏花须结豪友，观妓须结淡友，登山须结逸友，泛水须结旷友，对月须结冷友，待雪须结艳友，饮酒须结韵友。
●夫处世至此时，笑啼俱不敢；【凤麟按：唐孟棨《本事诗·情感》：“（杨）素知之，怆然改容，即召（徐）德言，还其妻，仍厚遗之。闻者无不感叹。仍与德言、陈氏偕饮，令陈氏为诗，曰：‘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李商隐《代越公房妓嘲徐公主》：“笑啼俱不敢，几欲是吞声。遽遣离琴怨，都由半镜明。应防啼与笑，微露浅深情。”】论文于我辈，玄白总堪嘲。
●举世嫉娥眉，不特深宫见妒；随人矜寸舌，犹然列国争长。
●贫贱骄人，傲骨生成难改；英雄欺世，浪语必多不经。
●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
●一池荷叶，衣无尽，翻骄锦绣纂组；数亩松花，食有馀，绝胜钟鸣鼎食。
●论啜茗则今人较胜昔人，不作凤饼、龙团，损自然之清味；至于饮，则今人大非夙昔，不解酒趣，但逐羽觞。吾思古人，实获我心。
●幽居虽非绝世，而一切使令供俱、交游晤对之事，似出世外：花为婢仆，鸟当笑潭，溪蔌涧流代酒肴烹亨，书史作师保，竹石资友朋，雨声云影、松风萝月为一时豪兴之歌舞。情境固然，然亦精华。
●多方分别，是非之窦易开；一味圆融，人我之见不立。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
●读书霞漪阁上，月之清享有六：溪云初起、山雨欲来、鸦影带帆、渔灯照岸、江飞匹练、村结千茅。远景不可象描，适意常如披画。
●南山种豆，东陵种瓜，敛鼎俎于草野；渭滨秋钓，莘野春锄，托掌故于山川。
●无竹令人俗，多竹令人野。一径数竿，亭立如画，要似倪云林罗罗清疏，莫比吴仲圭丛丛烟雨。
●峨眉春雪，山头万玉生寒；洞庭秋波，风外千秋呈媚，语言无味，臻此佳境，当使闻者神往，见者意倾。
●诗里落花，多少风人红泪，当使子规卷舌，鶗鴂失声。
●声之凄绝，无如衰树寒蝉，泣露凄风，如扣哀玉。回听高柳雄声，火云俱热，至此易响。时异势殊，大抵类是。
●春云宜山，夏云宜树，秋云宜水，冬云宜野。着眼总是浮游，观化颇领幻趣。
●一叶放春流，束缚人亦觉澹宕；孤灯听夜雨，豪华辈尚尔凄其。
●清疏畅快，月色最称风光；潇洒风流，花情何如柳态。
●木食草衣元本性，非关泉石膏肓；绿肥红瘦漫批评，总是风流罪过。
●抱质见猜，平叔终疑傅粉；从中打溷，不疑难白盗金。人苟心迹自明，何妨形骸相索。
●万籁发声俱直入，唯出松间竹里，曲折抑扬，八音同奏：或如细浪轻吹，棹声远度；或如狂涛滂渤，蛟龙夜惊。妙音异响，十倍天乐。
●佞佛若可忏罪，则刑官无权；寻仙可以延年，则上帝无主。达人尽其在我，至诚贵于自然。
●树散一庭之玉，草生千步之香，无问人物琳琅，气色已见蓊郁。
●人如成心畏惧，则触处畏途，如满奋坐琉璃屏内，四布周密，犹有风意。
●龙津一剑，尚作合于风雷，胸中数万甲兵，宁终老于牖下。
●一勺水具沧海味，世味无取尽尝，道味会有同嗜。
●说法谭经，片石曾闻点头，山龙尚能出听。至言在耳，大道见前，各具慧心，可无领略。
●以晋人之风流，维以宋人之道学，人品才情，总合世格。
●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羮之间。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蓬窗夜启，月白于霜，渔火沙汀，寒星如聚。忘却客子作楚，但欣烟水留人。
●诗云：芳草萋萋，王孙不归。夫春草碧色，红香成泥，紫骝正蹀躞于芳尘，游思方飘忽于韶景。写忧行乐，宁赋归来，若夫木落霜飞，秋光冷落，风送捣衣之韵，柳衰系马之条，虽非思动寒莼，客兴于兹萧索。
●投好太过，丑态毕呈；效颦自怜，真情反掩。试观广眉，争为半额，楚宫至今可憎。
●曹仓邺架，墨庄书巢，虽抉秘于琅嬛，实探星于东壁。人文固天文相映，拥书岂薄福所能？
●数无终穷，运不长厄，士君子能旋乾转坤，则否泰为我转轴，何必青道士，延将尽之命；白鹿真人，生已枯之骨耶？
●英风未畅，转生无聊；
●色界难凭，情城难固。专宠则妆成七宝，弛爱则赋买千金。人生时势，俱不可恃如此。
●御风而行，布帆无恙，蠃他莲渡杯浮；戴星以往，衣装有泪，输却篮舆山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足敌《秋声》一赋。
●才怀济胜，虽布置竹石，具见经纶；骨带烟霞，即特达珪璋，意近丘壑。
●仲宣才敏，藉中郎而表誉；正平颖悟，赖北海以腾声。风尘无物色之真，齿牙固声价之地。
●无欲者其言清，无累者其言达。口耳巽入，灵窍忽启。故曰不为俗情所染，方能说法度人。
●柳宗元披韩退之诗，以蔷薇洗手。古人爱护文才，诚为珍重。今多俟以覆瓿何古今人之不相及？
●积学苦无相知，恒致疑于天眼。不知六丁下视，太乙夜燃，从来动天。笔墨不灵，何与天事？
●士人寸笺只字，一经得意，爱惜匪轻。况宝轴琅函，千秋鸿秘，安可造次从事，松雪藏书一法，诚当为律。
●浩然苦吟落眉，裴佑深思穿袖，诗赋之工，岂云偶得？宁取十年两句，敢云顷刻千言。
●人生顺境难得，独思从愿之汉珠；世间尤物易倾，谁执击人之如意？
●花气当香，檀片可以不爇；露华作茗，云脚何用更煎。要知至香至味于何，采真则不嗅不咀，亦然得解。
●临流晓坐，欸乃忽闻；山川之情，勃然不禁。
●对人者我任他语言无味，面目可憎。
●人谓胸中自具丘壑，方可作画。余曰：方可看山，方可作文。
●青山在门，白云当户，明月到窗，凉风拂座，胜地皆仙，五城十二楼，转觉拣择。
●鉴赏自有真好，知遇岂缘溺情。倘所见既偏，则宋客以燕砾为宝珠，魏氏以夜光为怪石，二者同病。
●生来气无烟火，不必吸露餐霞；运中际少风云，也会补天浴日。
●咳吐成珠玉，何妨旁若无人。挥翰走龙蛇，洵是腕中有鬼。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啸起白云飞七泽，歌吟秋水动三湘”，二联可称诗狂。
●何地无尘？但能不染，则山河大地，尽为清净道场；如必离境求清，安能三千外更立法界？偈云：对色无色相，视欲无欲意，莲花不着水，清净超于彼。
●秋鸟弄春声，音调未尝有异；今人具古貌，气色便尔不同。
●文何为声色俱清？曰：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何为神情俱澈？曰：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
●张曲江词云：灵芝无根，醴泉无源。丈夫克自崛起，岂皆由凤雏龙孙？
●三家村里，任教牛斗蚁鸣；一笑风前，不管水流花谢。
●逸字是山林关目，用于情趣，则清远多致；用于事务，则散漫无功。
●赏识既缪，不知天下有真龙；学力一差，徒与世人讥画虎。要之体认得力，自然下手有方。
●文章之妙，语快令人舞，语悲令人泣，语幽令人冷，语怜令人惜，语险令人危，语慎令人密，语怒令人按剑，语激令人投笔，语高令人入云，语低令人下石。是谓骇目洞心，不在修辞琢句。故曰鼓天下之动者在乎神。
●为园栽植之繁，非徒侈观，实备供具：如花可聚褥，叶可学书，竹可挂衣，茅可为藉，效用自真，颇领佳趣。至于裁菱荷以为衣，将薜荔以成服，纫兰为佩，拾箨为冠，检竹刻诗，倚杉完局，松花当饭，桃实充浆，犹见逸士之取裁，更得草木之知己。
●则何益矣，茗战有如酒兵；试妄言之，谈空不若说鬼。
●镜花水月，若使【凤麟按：原作“便”。】慧眼看透；剑光笔彩，肯教壮志消磨。
●溪上清流梳石发，无妆亦整云鬓；阶前细雨洗苔衣，不舞常明翠袖。
●烈士须一剑，则芙蓉赤精，不惜千金购之。士人唯此雨管，映日干云之气，那得不重值相索。
●天下诸伴易结，独有野性寡谐。李青莲云：忽忆范野人，杜工部云：闻君多道骨，观此，则知尘外之交，自昔不易。
●遨游仙子，寒云几片束行装；高卧幽人，明月半床供枕簟。
●海市蜃楼奇观，总属乌有。因知天下饱眼之物，色色空华。
●小窗偃卧，月影到床，或逗留于梧桐，或摇乱于杨柳，翠叶扑被，俗骨俱仙。自从竹里流来，如自苍云吐出，清送素娥之环佩，逸移幽士之羽裳。相思足慰于故人，清啸自纡于长夜。
●清于骨，令见者形秽，如侧珠玉；清于态，令见者色沮【凤麟按：原作“阻”。】，如坐针芒。
●习俗以假遇假，真心相索，则面目辄移；语言以讹传讹，实论相参，则是非争起。
●落落者难合，一合便不可分；欣欣者易亲，乍亲忽然成怨。故君子之处世也，宁风霜自挟，无鱼鸟亲人。
●委形无寄，但教鹿豕为群；壮志有怀，莫遣草木同朽。
●春归何处？街头愁杀卖花；客落他乡，河畔生憎折柳。
●雅俗共倾，莫如音乐。琵琶叹于远道，箜篌引于渡河，羌笛弄于梅花，鹅笙鸣于彩凤。不动催花之羯鼓，则开拂云之素琴；不调哀响之银筝，则御繁丝之宝瑟。磬以云韶制曲，箫以天籁著闻，无不入耳会心，因激生感。今也冯驩之铗，弹老无鱼；荆轲之筑，击来有泪。岂独声韵之变，抑亦听者易情。
●清斋幽闭，时时暮雨掩梨花；冷句忽来，字字秋风吹木叶。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
●梦如蕉鹿，不拟薪者之藏；癖似蠹鱼，专食神仙之字。【凤麟按：《酉阳杂俎·支诺皋中》：“建中末，书生何讽常买得黄纸古书一卷。读之，卷中得发卷，规四寸，如环无端，何因绝之。断处两头滴水升余，烧之作发气。讽尝言于道者，吁曰：‘君固俗骨，遇此不能羽化，命也。据《仙经》曰：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为此物，名曰脉望。夜以规映当天中星，星使立降，可求还丹。取此水和而服之，即时换骨上宾。’因取古书阅之，数处蠹漏，寻义读之，皆神仙字，讽方哭伏。”】
●可与人言无二三，鱼自知水寒水暖；不得意事常八九，春不管花落花开。
●高鸿振远音，天际真人之想；潜虬媚幽姿，竹林贤者之风。
●沾泥带水之累，病根在一恋字；随方逐圆之妙，便宜在一耐字。
●事到全美处，怨我者不能开指摘之端；行到至污处，爱我者不能施爱护之法。
●四海和平之福，只在随缘；一生牵惹之劳，止因好事。
●议论先辈，毕竟没学问之人；奖借后生，定然关世道之寄。
●尘中物色，要加于人所至忽之辈，而鉴赏始玄；物外交游，当勘于心情易动之时，而根器始定。
●博带褒衣，固吾儒风度，然或长袖曳地，得毋近于舞衫；大幅迎风，众方认为羽裳。故裁置合式，大体所关，服奇志淫，昔人所戒。
●文人才子之口，实多微词；听言参论之问，当解大意。
●不为尘情所蔽，才称水镜之才；倘以气焰相高，终倚冰山之势。
●古人敦旧好，遗簪遗履之事，悠然可思；今日重新欢，指天指日之盟，泛焉如戏。岂特愧夫乘车戴笠，亦且见笑于白犬丹鸡。
●甑中生尘釜生鱼，千载之下，不悲其穷而扬其清。故知淡泊之乡，芳尘所托；丑穷之士，后之声名。可知也。
●市骏高台，黄金不悬天上，但非千里龙骧，未许忽腾声价。奈何欲策驽骀而侥倖空群之顾乎！
●贫富之交，可以情谅，鲍子所以让金；贵贱之间，易以势移，管宁所以割席。
●物色有先机，曾教染衣之柳汁；文章有定数，豫传照镜之芙蓉。
●铄金之口，策善火攻，不知入火不焦者，有火浣之布；溃川之手，势惯波及，不知入水不濡者，有利水之犀。
●买【凤麟按：原误“卖”。馀皆同。】赋之金，多不为贪；连城之璧，售不为炫。盖千金可买一字，而一字关人荣辱，即千金不能酬；十五城可换一璧，而一璧系国重轻，即十五城不能抵。
●众醉独醒，固足自高，而十锦一褐，必为众厉。不观之饮狂泉者乎？举国之人皆狂，国王纵穿井以饮，不能无恙也。【凤麟按：《宋书》卷八九：“昔有一国，国中一水，号曰狂泉。国人饮此水，无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独得无恙。国人既并狂，反谓国主之不狂为狂。于是聚谋，共执国主，疗其狂疾。火艾针药，莫不毕具。国主不任其苦，于是到泉所酌水饮之，饮毕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众乃欢然。我既不狂，难以独立，比亦欲试饮此水。”】噫！吾深为振俗超类者危也。
●客问：残春何如初秋？余曰：春残秾华方谢，初秋凄其乍来，情景俱有淡致，第秋来转寂转清，而春后忽生繁热，境自异也。安得四时皆秋，答我萧疏之怀，澹彼繁华之兴？
●名世之语，政不在多；惊人之句，流声甚远。譬如“枫落吴江冷”千秋之赏，不过五字。作者何不练侈口无尽之平常，而钟一二有限之奇论？犹之大海起一朝之蜃气，平山削十丈之芙蓉，山水之灵，便足骇目。
●取才者，但知望气，未经相骨，故其人多失之浮。《尸子》曰：虎豹之驹，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误人法眼，此言作俑。
●唐伯虎云：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英雄无已之怀，言言硬咽。昔谓悲歌可以当泣，此则读之堪泣不堪歌耳。
●《幽明录》：贾弼见人曰：愛君美貌，欲易君頭。許之。后能为半面笑半面啼。尝读而异之，曰：怪哉！鬼之能易人头也。自今观之，似人之自为易也，于鬼何异与？夫天下岂少美如冠玉者，忽为啼，忽为啼中之笑，忽为笑中之啼，半面之中，笑啼并举，本来面目，顷刻屡更。宁有此多端之鬼，尽人而易之、随时而弄之耶？吾且疑贾弼之见人自托也。
●征之内典，鹫头作岭，鸡足名山，孔雀为经，鹦鹉语偈。字中疑鸜，珠里认鹅，【凤麟按：《法苑珠林》卷八二：“我昔曾闻，有一比丘，次第乞食，至穿珠家，立于门外。时彼珠师为于国王穿摩尼珠，比丘衣赤，往映彼珠，其色红赤。彼穿珠师即入其舍，为比丘取食。时有一鹅，见珠赤色，其状似肉，即便吞之。珠师持食以施比丘，寻即觅珠，不知所在。此珠价贵，珠师贫，急语比丘言：得我珠耶？比丘恐杀鹅取珠，当设何计，得免斯患。……尔时珠师虽闻斯偈，语比丘言：若不见还，汝徒受苦，终不相置。比丘即四向望，无可恃怙，如鹿入围，莫知所趣，比丘无救，亦复如是。……时彼鹅者即来食血，珠师嗔忿，打鹅即死。比丘问言：此鹅死活？珠师答言：鹅今死活，何足故问？时彼比丘即向鹅所，见鹅既死，洟泣不乐。……尔时比丘更具说已，珠师即开鹅腹而还得珠，既见珠已，便举声号哭，语比丘言：汝护鹅命，不惜于身，使我造此非法之事。”】一切鸟禽皆俱佛性。故放生说法，洞彻佛法真如，惜福清修，属第二义。
●实境阅历，斯耳目之界真；世味备尝，斯口腹之嗜淡。向长安而空笑，过屠门而思嚼，实境真味，将何着落？
●和冷香韵：幽人到处烟霞冷，仙子来时云雨香；霜封夜瓦鸳鸯冷，花拂春帘翡翠香；妆临水境花俱冷，曲奏《霓裳》月亦香；雪罥层峦山骨冷，花随飞浪水痕香。若问玄之又玄，不免梦中说梦；最是解所不解，有如杯后添杯。
●论名节，则缓急之事小；较死生，则名节之论微。但知为饿夫以采南山之薇，不必为枯鱼以需西江之水。
●儒有一亩之宫，自不妨草茅下贱；士无三寸之舌，何用此土木形骸。
●天下非有至奇、至怪、至诞、至僻之事，则见闻不开；天下倘多至奇、至怪、至诞、至僻之人，则经常不正。故曰不可无一，不能有二。
●觉当烟水，则青眼顿开；听到是非，则白日欲寝。
●裘敝黑貂，客来时蕉衫换酒；歌惭白云，兴到处竹籁代吟。
●抱冲雅者，一经精凿，辄谓有伤神色。不知精凿之妙，不妨镂刻。譬之精凿美玉，雕磨百端，神色愈正。
●沈郎诗瘦，对翠竹，同病相怜；东老书贫，借白云，一家生活。【凤麟按：苏轼《回先生过湖州东林沈氏，饮醉，以石榴皮书其家东老庵之壁云：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馀。白酒酿来因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西蜀和仲闻而次其韵三首。东老，沈氏之老自谓也，湖人因以名之。其子偕作诗，有可观者》，其一曰：“世俗何知贫是病，神仙可学道之馀。但知白酒留佳客，不问黄公觅素书。”】
●驰马不如观鱼，放鹰不如调鹤。
●从牖窦窥大椿树，积阴如壑，寒涛若涌，郁然有不可测之势。仙郎曰：古之巢居得此，不减秘室。余曰：如是幽深玄远，白日之下，风雨欲来，虬龙隐跃其上，直似穴处，不同巢居耳。
●变态二字难闻，独于山峦喜幻。然山态之变紫变青，不似世态之机心机事。风波千古未平，不知心险更恶，盖风色可冲可避，非若人情之多伏多藏。
●侈汰出于无用，不特暴殄天物，亦且何与快事？不见羊琇之兽炭，石崇之蜡薪乎？欲极奢华，翻觉痴绝。
●由少得壮，由壮得老，世路渐到分明；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人情倍为亲切。
●海内殷勤，但读《停云》之赋；目中寥廓，徒歌明月之诗。
●不耕而获，不菑而畬，砚诚有岁；今日下城，明日倾国，舌岂无兵？
●桃花流水，白云深山，混迹渔樵，兴颇不恶。
●弄风嘲月，此曲只应天上有；茅斋草径，我辈岂是蓬蒿人。
●文人蕴藉，才子纵横，纵是绣口锦心，法门自有区别。
●琵琵非昭君，胡笳非蔡琰，吹弹绝无风韵。然两君之韵，却未必在此。
●李太白酒圣，蔡文姬书仙，置之一时，绝妙佳偶。
●子猷之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吕安之驾，一时相忆，千里相从。
●石上藤萝，墙头薜荔，小窗幽致，绝胜深山。加以明月照映，秋色相侵，物外之情，尽堪闲适。
●居傍鸣珂之里，生憎肉眼相形；时登树帜之坛，最忌大言惊众。
●词坛中之文将，云间陈徵君；文场中之词臣，公安袁吏部。
●王百谷《元宵词》云：侯家灯火贫家月，一样元宵两样看。旨味隽永，极可想见世情。
●颜鲁公《座位帖》，古色在笔墨之外；米南宫《天马赋》，新意在笔墨之内。二帖合看，可得神形之全，生熟之法。
●“世间好话佛说尽”，妙法恐不可说，尽字有病；“天下名山僧僭多”，高僧方许住得，僭字有趣。
●一帘喜色，无如久雨初晴；四座愁颜，却为俗人深坐。陈眉公欲以村居耐俗汉，真无可奈何之计也。【凤麟按：陈继儒《岩栖幽事》：“读史要耐讹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桥，闲居耐俗汉，看花耐恶酒，此方得力。”（《安得长者言》略同）〇原“喜色”后衍“没”字，疑手民误植。】
●杜门之法，只是下帷；忘形之交，只有识性。
●宇宙虽宽，世途渺于鸟道；征逐日甚，人情浮比鱼蛮。【凤麟按：苏轼《鱼蛮子》：“不如鱼蛮子，驾浪浮空虚。”
●和神国地产大瓠，瓠中皆五谷，不种而食；水泉皆如美酒，饮多不醉；气候常如深春，树木皆彩丝，可为衣，真仙境也。世之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不酿而饮者，或从此国中来。切莫语自懒人，误他饥寒大事。
●凡天下可怜之人，皆不自怜之人，故曰无为人所怜；凡天下可爱之物，皆人所共爱之物，故曰不夺人所好。
●慧心人专用眼语，浅衷者常以耳食。
●汤若士《牡丹亭序》云：夫人之情，生而不可死，死而不可生者，皆非情之至者。又云：事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情之一字，遂足千古，宜为海内情至者惊服。
●荀爽谒李膺，以得御为喜；曹嵩迎赵咨，以不得见为天下笑。识者鄙其声名之相取。夫声气相求，不妨附丽之跡，如必以孤立为高，德之有邻，不几虚语？顾其所御所见之人何如耳。
●客曰：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更觉多韵，是美人借韵于山水花月也。余曰：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耳。
●多情者不可与定媸妍，多谊者不可与定取与，多气者不可与定雌雄，多兴者不可与定去住，多酣者不可与定是非。
●世情熟，则人情易流；世情疏，则交谊易阻。甚矣，处世之难！
●赵州和尚提刀，达摩祖师面壁，总之一样法门，工夫各自下手。
●同气之求，唯刺平原于锦绣；同声之应，徒铸子期以黄金。
●鱼豕之误，非独残断者难辨；校雠之苦，若非忍耐者不堪。
●名病太高，才忌太露，自古为然，于今为甚。
●李卓吾随口利牙，不顾天荒地老；屠纬真翻肠倒肚，那管鬼哭神愁。
●王百谷云：馀钱但买书。若待馀钱，则天下目枯久矣！予且移待之举火之钱，纳之书肆，尝曰移钱且买书。
●文房供具，借以快目适玩，铺叠如市，颇损雅趣。其妆点之法，要如袁石公瓶花，罗罗清疏，方能得致。
●嵇叔夜眼易青白，世人面孔，殆有甚焉。然名节义气之见于色也，不失本来面目。一至利争，匪兕匪虎，不顾当者立毙。故君子当以行云流水之澹衷，储为和风甘雨之气色。
●绝好看的戏场，姊妹们变脸；最可笑的世事，朋友家结盟。
●《鹤林》云：绘雪者不能绘其清，绘月者不能绘其明，绘花者不能绘其馨，华泉者不能绘其声，绘人者不能绘其情。夫丹青图画，原依形似，而文字模拟，足传神情。即情之最隐最微，一经笔舌，描尽殆写。吾且试描之以笔舌。
●前辈有云：读诸葛武侯《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夫如此，才为真读书。今人非不日读可涕可泪之书，且看何人堕泪？固知忠孝友道之难。
●效大用者不妨小试其才。百里奚饭牛而牛肥，卜式牧羊而羊息，其受知于秦穆公，受知于汉武帝，固皆以鄙事托基也。
●书法之妙，在用墨之得神。姜白石云：徐季海之渴笔，如绮筵之素馔，美人之淡妆。不则痴重淋漓，不免倪思墨猪之诮矣。
●论声之韵者，曰溪声、涧声、竹声、松声、山禽声、幽壑声、芭蕉雨声、落花声、落叶声，皆天地之清籁，诗肠之鼓吹也。然销魂之听，当以卖花声为第一。
●生平卖不尽是痴，生平医不尽是癖。汤太史云：人不可无癖。袁石公云：人不可无痴。则痴正不必卖，癖亦不必医也。【凤麟按：张岱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法界甚宽，尽可容横逆之禽兽；吾心非隘，自足征忍辱之菩提。卫洗马云：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义相干，可以理遣。佩此二言，可以使我游于世，亦可以使世游于我。
●黄次山云：得丧升沉，尽置十年陈迹；死生契阔，聊资一笑清欢。可为达生。
●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出世，达人玩世。宁为随世之庸愚，无为欺世炎豪杰。
●天下无不好谀之人，故谄之术不穷；世间尽是善毁之辈，故谗之路难塞。
●媚字极韵，但出以清致，则窈窕具见风神；附以妖娆，则做作毕露丑态。如芙蓉媚秋水、绿篠媚清涟，方不着迹。
●买笑易，买心难。
●逃暑深林，南风逗树；脱帽露顶，浮李沉瓜；火宅炎宫，莲花忽迸。较之陶潜卧北窗下，自称羲皇上人，此乐过半矣。
●合升斗之微以满仓廪，合蔬缕之纬以成帷幕，则片语只言，亦可收为一时腹笥，朝披夕揽，岂难蓄为两脚书厨？
●无根器者，不可与谈道；无灵心者，不可与论文。故修慧是生人第一义。
●《西游记》一部定性书，《水浒传》一部定情书，勘透，方有分晓。
●西伯泽及枯骼，而大老双归；燕昭价重死骨，后骏马三至。德之感人，深于招徕；士之相投，不在征召。
●君子之狂，出于神；小人之狂，纵于态。神则共游而不觉，态则触目而生厌。故箕子之披发，灌夫之骂座，祸福不同，皆狂所致。
喜欢
0
赠金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