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来临之后，秋天已然愈行愈远，秋色亦是越洗越淡。

一片片枯黄干瘪的叶子，唰啦唰啦地把整张脸擦进幽暗的深巷，划出最后的几缕秋声，颇有回光返照之意。

如果深巷里有陈潭古井，注定会是死水无澜：因为即使是最坚忍不屈的秋虫，也伴随着衰草残花，丧失了生命本具的哀鸣之力。

冬天的脚步声虽未传导过来，但是尖针一般刺骨的寒气，已经悄然侵袭播散，让街巷里箍着口罩看不清面目的人们，不由自主地缩紧了或长或短的脖子。

这个万物寥落的季节，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双脚，行走在街边的人行甬道，就像踩着茅厕坑沿上两条横搭的木板，似乎稍有不慎，就会跌落粪坑，弄得满身污秽。

这种恐惧感源于我生日当天一场诡异的梦境。

似乎是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我来到了一处果园。我应该是来此喷药除虫的，因为每棵果树半熟的果子上，都趴着几只或大或小、肥肥圆圆的虫豸。

而果园管理人却亮着掩饰不住的自豪说：这里是全世界最好的绿色果园，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甚至从不清除任何杂草。

他应该没有骗我，因为果树上那些肥圆的虫子，和树下荒草中密集游走的长蛇与老鼠，都证明了其言说的真实不虚。

我说，提倡绿色食品当然是好的，但是现在虫患成灾，果子被侵咬啮噬后，风吹摇落腐烂在草丛中，不仅果园没有收成，而且会招来更多的蛇鼠聚集，最终果园将会荒芜废弃。

管理人说，哪个果园没有虫子？哪片草丛里没有蛇鼠？难道因为有虫子和蛇鼠，我们就不栽种果树了吗？不要说果子腐烂会肥沃土地，对于治虫我们也有最先进的生物防治模式……

他肯定是看到了我满脸的疑惑，自信和自豪受到双重击打，于是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把我拽到了一座奇异的白色建筑物前。

那是一座极宽却极矮的建筑，它隐没在果园的西北角，虽然结构被分割成了5层，但高度与宽度的比例却是1:21。

管理人按下一只绿色按钮，打开白色建筑的巨大铁门，霎时我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双腿发软：只见1层到5层的隔栏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亿万只形形色色的鹦鹉！

那是我百千万劫也不可能看到的如此繁盛的鹦鹉！

管理人亮起嗓子喊了一句口号：“万众一心！消灭害虫！”随即按下一只红色按钮，一层一层的鹦鹉于是高喊着“万众一心！消灭害虫！”，纷纷从隔栏里飞扑出来。但是它们却没有飞进果园捉吃虫子，而是顷刻间聚集在果园的上空，就像暴雨来临之前的乌云，遮蔽住了炽烈的阳光。它们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万众一心！消灭害虫！”，甚至空气都被震动得颤抖起来，但却没有一只鹦鹉降落到树上捉虫子。

我感觉有几坨湿哒哒的东西落在肩头，不禁抬头朝天空望去，于是，在响彻云霄的“万众一心！消灭害虫！”口号中，疾风骤雨般的鹦鹉粪便瞬间便覆盖了我的口鼻和全身……

我从臭不可闻的诡异梦境中惊醒出来，脑门和鼻尖布满了冷汗。我庆幸这只是一场梦境而非真实生活场景。

记得王小波曾经说过：生活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

而高晓松却说：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作为一场诡异梦境的亲历者，我想我有资格说：没有生活，只有庸俗；没有诗意，只有苟且：

也许诗人还在，但是诗心已然死去；虽然远方还在，却是流放禁锢之地。

一言以蔽之：庸俗苟且之外，尚有一坨沮丧。

这个风寒水冷的季节，我的双手似乎已没有任何力量，驱赶走身边的魑魅魍魉，馈赠出一束鲜花或一盆炭火。我已麻木如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知觉，没有痛感；没有欢乐，没有激动；没有目标，没有前程；没有热情，没有欲望。

我的大脑，也如狂风席卷过的沙漠，和洪水冲刷过的土地，一片荒芜、愚钝；我的喉咙，像勤劳的农夫的双手，上面结满厚厚的茧子。

一切崇高、理性、诗意、抽象、审美、常识以及天理正义的问题，都如我曾痴情爱恋的女人，远远地弃我而去或者绕道而行；而那些荒诞、离奇、愚蠢、颟顸、谎言、谄媚乃至涂脂抹粉的事体，却像我厌倦烦闷的各种官司，如影随形般围困在我周边。

不可否认我是一个失败者。

我曾经仰望星空，寻找缪斯的面容。只是星汉被阴霾遮蔽，缪斯隐而不见。只有皇帝的新衣，依然招摇于盛世舞台；只有遍地堆积的谎言，重复着虚幻的辉煌功绩。

我也曾在青葱之际，追寻理想的身影。可那“安得三尺倚天剑，斩尽人间不平事”的记者理想，终成高挂天边、孤独清冷的一夕春梦。

我还曾在青春谢幕时候，鼓吹正义的号角。怎奈“高擎法律旗帜，匡扶人间正义；弘扬法治精神，维护司法公正”的律师追求，更是成为这个世道天真幼稚的笑柄。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事无常，缘生缘灭，梦起梦消。无论是宏图霸业，还是理想追求，还是春秋大梦；也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头百姓，还是牛鬼蛇神，在漫漶的时空长河中，终究不过是一滴朝露或一点微尘。

既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不坚韧不拔地活下去，看着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灰飞烟灭呢？

南无阿弥陀佛 ！

                     11月2日。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