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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熱奶茶的等待》番外篇 - 01 像他那樣的人

(2014-03-02 02: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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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奶茶

黃子捷

分类: 一杯熱奶茶的等待

結束幾個月往返美國、日本及台灣的醫學交流研討會行程之後,終於回到舒服的床鋪,一連睡了好幾天。

我是屬於認床型的人。

對一個心臟外科醫生來說,無法擁有良好的睡眠品質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當然,像這樣的要求往往是奢求。基本上,我們「看到床」比「躺在床上」的時間多很多,雖然是醫院病床。無論如何,我還是在這個世界上培養了三張溫暖又熟悉的床鋪,以備不時之需。

一張在
L.A.,兩張在台灣。 

千萬別叫我數羊或數星星,從小數動物或星宿累積的數字已經無限大得嚇人,就算睡著也會變成另一場惡夢。小時候,我常常覺得身邊的人到了晚上都棄我而去,為什麼大家這麼容易入睡?沒人相信十一歲的孩子會有失眠困擾。

十一歲,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家的年紀。

莫名其妙被媽媽帶來這間豪華又氣派的大別墅,由於跟先前住的小套房有著天壤之別,還因此目瞪口呆了好幾天。這些都不重要,一切發生得太快,等我回神確認自己的未來將在這個家渡過的時候,滿腦子只記得當初與媽媽相依為命的那張破舊榻榻米。我就此踏上失眠之路。

十一歲,也是我成為脫離私生子的年紀。

「私生子」這個頭銜被多數人炒作得太聳動,在我的成長過程結識的朋友們看太多私生子在苦命連續劇中奮鬥的故事,因此對我特別照顧。又,更多的人並不像電視連續劇的路人甲乙丙丁那樣膚淺,我也不曾遭受鄙視,他們甚至憐惜我的身份,只不過,那種轉嫁的憐憫對我來說反而比較困擾。

對於父親常常不在身邊的這件事,我不是太悲傷,甚至覺得慶幸……

事實上,我一點也不像他。

老爸跟我之間的問題在於我們從頭到尾都沒問題,連話也沒什麼好說,出生至今為止,我扮演他的兒子,談不上盡責,他說什麼我做什麼,當然,他也不可能要求我做什麼過分的事。他需要的只是我的絕對服從。

言歸正傳,我能感覺媽媽來到了新家之後快樂許多。

雖然她從不在我面前哭,也不曾表現內心的煩惱與憂傷,看起來總是非常樂觀自在地過生活,即使如此,還是跟真正的快樂不太一樣。老爸不像從前一個月出現一次,他每天陪伴在我們身邊,這是一件好事。說實話,有時候我也會想:為什麼像媽那樣爽朗性格的人會成為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呢?

她這樣決絕,不是太極端卻也不容易妥協,對孩子要求不當一回事的態度也讓我一度埋怨她其實是後母。明明是二房卻活得那麼理所當然,偏偏,她正直又善解人意。原來,私生子、二房、後母全都跟電視劇演的不一樣,世界上無法清楚一分為二的事情太多,高標準的道德觀總是讓人時時刻刻感到罪惡,我想,我也有一段時期被大環境教導成那樣自以為是的孩子。

人生在世,只要活著就難免會為了別人帶來麻煩或傷害,即使擁有高尚的品格也不可能避免去傷害別人,更何況,愛情真的沒什麼道理。這麼說來,媽的思想也算先進吶。雖然,我不懂媽為何選擇爸,但是我知道媽當初一定打算全盤接受哥對她的怨懟吧?

還記得我為了榻榻米跟媽媽撒嬌的那個時候,總覺得有人注視我們,也有好幾次,媽媽先是轉頭找尋什麼似的,接著低頭用一種極為嚴肅的口氣阻止我繼續無理取鬧。我安靜了,小心翼翼四處探看……對,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沒有太多表情,成天不是窩在角落就是坐在落地窗外的枕木看書或聽音樂。幸好,他還會聽音樂,要不然我真的以為他不會說話也聽不見。

「那是哥哥……」「噓,不要吵哥哥。」媽總是那樣說。

哥哥?我又沒有兄弟姊妹。我根本不在乎。我只關心我的榻榻米。

老爸太兇,根本不敢跟他說話,媽媽不願正視孩子的困擾,我賭氣得不想再跟她吵這個問題,最後只好自力救濟,每天夜裡在這個冷漠的家尋找榻榻米的觸感。直到某一天晚上。

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夜裡下大雨,平時都在二樓來回遊蕩的我躡手躡腳走到樓下,剛開始還被雨水打在落地窗上的聲音及情景嚇傻,稍微鎮定之後才摸黑到廚房找水喝。我一邊喝水一邊往落地窗方向走去,白開水被我擱在桌上,屋子外樹林與天空的靛藍,水氣、色塊與氛圍,牽引著我。

站在落地窗前,盯著外頭發呆,我伸手下意識摸著窗簾布搓了搓,聞了聞,沒有懷念的味道。我想念我的榻榻米。起先只是覺得有點委屈而已,誰知道我越來越難過,最後再也忍受不了似的,嘩的一聲大哭了出來。閃電伴隨哭聲,外頭還打起響雷,說實在,到底為什麼我如此執著那張破舊的榻榻米?現在想來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竟然哭成那個樣子。

男孩子的眼淚應該要學著往肚子裡吞吶,真丟臉。

沒人理你,哭一哭自己好像也舒服多了,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另一頭平行於我的沙發椅背後,有東西在動!我一時嚇得往後退了幾步跌倒在地。
 


他坐在那裡。輕輕地摘下耳機,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我。

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原來我才是一直以來被忽略存在的人,被他忽略的弟弟,事實上,我注意著這個人,眼前我必須叫他哥哥的這個人。

沒人相信十一歲的孩子會有失眠困擾。

除了哥以外。

「榻榻米?」他問聽完我的困擾之後點出了關鍵字。

「嗚嗚……」我只管哭著點頭。

「三樓有。」他又說。我感覺不出他是什麼情緒。

「嗯?」我不解地盯著他。

 

他帶我進去一個房間。所謂的和室。

我愣在一旁看著孱弱的他俐落地攤完床墊、鋪好棉被之後,什麼話也沒有地拉開房門準備離開,眼看他要走了,趕緊拉他喊:「哥。」他要回去坐冷冰冰的地板嗎?我們可以一起聊天或吃東西啊。如果睡不著。

 

「……」他轉頭盯著我看,好像有點驚訝我喊他哥哥。

「跟、跟我以前的榻榻米不一樣。」我故意抱怨。

「……」他愣了一下沒說話,陷入沉思似的。

 

我不敢再說什麼。他低頭看了看榻榻米,沉默幾秒後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正想開口阻止,他剛好從底層抽屜翻出了螺絲起子以及簡易型鋸子,二話不說,直接在榻榻米上面搞破壞,又戳又磨又刮,把高級的榻榻米搞得亂七八糟,我簡直嚇呆了。

後來,他乾脆把螺絲起子丟過來給我,示意一起幫忙。沒膽的我當時滿腦子已經不是破舊的榻榻米,是老爸發飆的魔王臉……

結果我一直到天亮為止都因為太害怕被爸爸責罰而嚴重失眠。
哥卻在破壞榻榻米的同時,累得睡著了。

 

隔天全家一塊吃早餐的時候,哥扛下所有的罪。

奇妙的是,爸爸沒有生氣,只是打了通電話叫人來處理。

那時候我鬆了口氣的表情被媽媽發現,她微微瞪我一下,轉眼便給哥哥夾菜,哥哥禮貌向她道謝。他沒有看我,我卻一直偷偷盯著他。低頭細嚼幾口飯菜之後,他突然冒出話來。

「榻榻米換新之後,我跟他換房間睡。」他對爸爸說。

「為什麼?」爸爸問。哥說的「他」是指我嗎?

「久了就習慣了。」他淡淡地說畢便離開座位。

他不是回答爸爸,這句話他對我說。久了就習慣了。

就算是新的榻榻米有一天也會變成破舊的,終有一天,我也會開始對新的榻榻米產生依賴,長時間的相處會讓榻榻米變成我想要的觸感,或是累積的記憶,那麼,我也會漸漸地不能沒有它。就在這一刻,我也終於體悟自己跟那張破舊但極為舒適的榻榻米是真正地永別了。


「你就這麼喜歡榻榻米啊?」媽認真地問。

「……喜歡。」我到底在說什麼?

「不可以跟哥哥搶東西。」媽再次叮嚀我。

可惡,事情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正想這麼反駁媽媽的時候剛好看見爸爸正嚴肅地盯著我,恐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或再怎麼啞巴吃黃蓮,口是心非,我也不可能再繼續回嘴。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被我們大肆搞破壞的和室,是哥的房間;也是後來,我才慢慢體會到哥跟老爸之間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

當時,哥並不完全是想幫我製造破舊榻榻米的觸感才大肆搞破壞的吧?他只是必須靠著破壞某些組織或不知名的「什麼」來發洩情緒,也許對老爸,也許對世界、人生,又或許是對自己,我不曉得他是怎麼想的,當然也沒有勇氣問那些事情。哥跟「父親」之間的問題大概跟我不一樣。我面對的是,即便我表現出渴望親情的模樣卻依然冷漠對待我的父親,然而,哥與老爸之間,拼命追逐這段親情的不是哥,是老爸。

人生真的很奇妙啊,明明是爛泥巴,我卻嚮往翻滾其中的痛快滋味,只不過就算我想成為當事者也沒辦法,人生不是那麼簡單的。你知道,當命運安排你成為旁觀者,你就只能乖乖站在一旁看著那些打泥巴仗的傢伙,儘管他們總是無意間將爛泥巴濺到你身上,你也不能豁出去般的狂奔過去復仇……

我只是在某一天,突然地,體認到這件事情。


榻榻米在最短時間內更新,工人走了之後,我站在房門口看著哥收拾他的東西,他不要任何人的幫忙,只是一個人默默收拾。我看見他拿下最後一個擺在床頭櫃上的相框,動也不動地呆坐了很久很久。
我不敢打擾哥,可又很想知道他低頭注視什麼,只好偷偷摸摸移動身子,拼命墊起腳尖偷窺,就在差點腳抽筋得大叫的同時,我的視線越過哥頭髮旋渦,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笑得非常溫柔的女人,她的照片。

那天夜裡,我躺在新的榻榻米翻來覆去。

我知道,我不是因為懷念以前那張榻榻米而失眠。

哥哥房門開著,他不在裡面,走到樓下沙發椅背後面也沒發現,客廳,廚房,浴室,每一間能進去的臥室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他。怎麼會?難道是因為我搶走哥的榻榻米,所以他才……腦袋有一百種理由可以想,我著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再度走回客廳落地窗前躊躇,最後扯著窗簾發呆。這時,落地窗突然發出聲響嚇了我一大跳,外頭有一隻手舉得高高的,反手敲了敲玻璃。哥倚著柱子側頭看我,這次他是用一種無奈的眼神。

  

我跟他一起坐在外頭的枕木上。

「榻榻米?」他納悶地問。

「我不要榻榻米啦。」我大聲喊。

哥愣住了沒有再說話,他大概不能理解我在想什麼,問題是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哈啾,夜裡的院子好冷,我轉頭看見哥閉眼睛、戴耳機聽音樂,想叫他進屋去卻又不敢開口,只好跑到樓上房間內拖了一條大棉被下來。

 

「哥!」我像是做了壞事之後痛快萬分的賊樣子跑過來。

 

結果,哥睡著了。他蜷曲著身子躺在枕木上。

我只得把棉被蓋在哥身上,自己也鑽進被窩裡取暖,不知不覺地睡著之後一直到早上才被來家裡打掃的阿姨叫醒。我醒了,卻沒看見哥。

接下來好幾天我都沒看見他。

媽媽說,哥住院了。

我問她哥為什麼住院,媽媽只說:哥跟你不同。

不同?什麼意思?又不直接說清楚講明白,當時,我真的無法理解大人說話的藝術。況且像我這麼沒膽的小毛頭也只能接受「說了等於沒說」的官方說法。起初幾天,我還會偷偷跑到哥的房間看他回來了沒有,一天看過一天,漸漸從落寞到習慣,半夜也不再爬起來遊蕩。

 

再次看見哥,是兩個月後全家一塊吃早餐的時間。

我一直忘不了這天餐桌上安靜有禮貌的哥哥,他蒼白的病容偶爾揚起微笑。雖然他不喜歡吃稀飯。托哥的福,媽親手多做了幾道適合哥的清粥小菜,非常好吃。我媽平常很少下廚,她也絕對不幹那種「討好老公兒子的胃,就能抓住他們的心」的事情……還能說什麼?她是我媽!再任性也要包容吶。而我,因為太開心看見哥回來,一口氣喝掉三碗稀飯。連老爸也難得地取消重要會議陪我們吃早餐。事實上,他從來沒有為了誰取消過工作上的事。


怎麼辦呢?就算老爸偏心得那麼明顯,我卻一點也不吃醋,是因為我對老爸不抱多餘的期望,還是因為我打從心底也希望哥擁有更多的關愛?

我還有媽媽,哥他已經沒有了。

 

當天下午,我以為永別了的榻榻米竟然奇蹟似的被擺在另一間獨立的臥室裡,最後,它被改裝在這個非常舒適的房間內。奇怪的是,我不再留戀那張榻榻米,反而漸漸地開始習慣了哥讓給我住的榻榻米房間。

小孩子真欠揍,之前還執著得又哭又鬧,現在卻因為其他更強烈的牽絆,自然而然地轉變,變成沒什麼了。大部分的人也許都是這樣過吧。生活過得太執著的話會很辛苦吶。這麼說來,我當初沒有變成過於執著的人完全是哥的功勞。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於:我這輩子註定得當個認床的人了。

不過,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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