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省城的日子
(2011-05-22 20: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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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初夏亲人父亲蔷薇花情感 |
分类: 此情可待 |
那段日子很孤单,我怀念孤单。
背着一个阿迪达斯的小包,包里是刚从银行提出来的一万元,有新鲜完整的封条;还有一张卡,卡里是一万多块。表面看,我很像一个富人。
每天傍晚,一个人走过霓虹灯,走过一对对的情侣,走过夜的安静柔软,去那条幽暗的巷子。济南那些藏在高楼大厦中的小巷和普通城镇的小巷没有什么不同,灯光幽暗,破烂不堪,穷人们在这里混日子,日子就像树顶漏泻下来的初夏的阳光,细碎而美好。
那些孤单的日子,我爱上了这里的破败,爱上了高大的法国梧桐。
清晨五六点的济南显得有些冷清,尤其是站在一个三层楼高的地方,与地面的杂货店早餐店离得如此之近时。那一刻,我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脑子空洞而简单。
太阳还没有出来,四周依然沉陷在睡眠的灰色地带。路上已经有行人走过,嗒嗒的高跟鞋,一辆老掉牙的旧式摩托车,杂货店卷帘门打开的声音,这些声音曾经那么熟悉以至于被忽略。早餐店的老板,穿着一件油腻的白厨服,蹲在下水道前刷锅,嘴里叼着一支皱巴巴的烟卷。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的头发。
路边的法国梧桐已经高过了三层楼,很多枝叶伸到了屋顶。楼顶上一片狼藉,大概很多像我这样的暂居者,也曾在黄昏时分寻到了此处,在简陋狭小的屋子里栖居一晚。有时累了,就买来便宜的啤酒拿到屋顶上喝,也许还有一袋便宜的花生米或者榨菜。那样的时光一定是散漫而放肆的,也如同我一样暂时忘了尘世间的疲倦,一门心思只想着喝点酒,在楼顶上随便撒尿,在深夜的困顿中踅回狭小的空间,一觉到天明。
父亲跟着我来到了省城,正是天清气朗的初夏时节。
父亲坐在出租车里,穿着厚厚的衣服,眉眼紧锁。了解他的人知道,这时候的父亲又在为国家大事操心。他转过头来面向我,露出他灿烂的牙齿,不无感慨地说:这么高的楼啊……这么多的饭店,有人吃没有?……这么多的车,怎么办?
父亲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年轻时也曾闯过关东,也曾经一时气盛揍过高丽棒子。他成家之后这么多年,除了到我家住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出过远门。
省城很大,大到让我的父亲一直露着牙齿呆望了两个多小时。半月之后,我的父亲忍不住回了故乡,我想他一定坐在一堆老头中间,嘲笑省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妹妹和妹夫也一起到来,这是他们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在省城里住了半个多月,妹妹一直穿着裙子或者牛仔短裤黑丝袜。
妹妹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我因为她的热爱而欢喜着,我并不孤单,我们都是乐观的人。
妹夫曾经是一个船长,船长来到了城市,但没有人知道他是船长。他伺候我的父亲,帮他搓背,帮父亲涮肠,像一个贴心的儿子,我们是一家人。
晚上,妹妹和妹夫住在病房,护士来赶人,妹夫躲到阳台,在那里睡了一觉,感冒了,大把吃药,吃得头昏脑胀。前几天打电话,妹妹说,他病了。在生病之前,他和病愈的父亲在一场雨之后种下了一亩多花生。
作为长兄,我可以在黄昏时分走出医院的大门,将自己扔在小旅馆的床上。
20块钱,有水有纸杯,有电视,有灯可以看书。
白色的床单下是脏乎乎的褥子,褥子下面是结着蛛网的床架。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躺在床上抽烟。偶尔也买来一瓶啤酒,一包花生米,慢慢喝着,看着模模糊糊的电视里的人影。
房间是一块块单薄的板子隔出来的,隔壁的正在打呼噜,正在看电视剧,正在呻吟。
几天时间我已经可以听而不见了。
沉沉睡去,在清晨醒来,穿过狭窄幽暗高低不平骚臭味浓重的走廊,走到街上,在小摊前坐下,一碗豆腐脑,几根油条,一天又开始了。
做完手术第二天,我亲爱的父亲挂着一个尿袋,神采奕奕地在病房走廊视察。在此之前,他看着一个又一个老头挂着尿袋从面前走过,眼里是紧张和羡慕。那时候父亲一直住在走廊,他说,他喜欢住在走廊,通风。他说了一句实话,并不是怕花钱。
他清癯的脸上是永恒的宁静,遇到大夫就会绽放笑脸。
手术前,我单独和他谈了一次。他的表情满含悲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我笑着对他说,你的病情有些严重,但做完手术就好了。
今天打电话给他,他说没事了,好了,他说话的时候底气很足。
他说什么也不在我们家住,也不在妹妹家住。他回到了自己的老窝,那里有他的气息,他喜欢生活在那种气息里,脸上是永恒的宁静。
我又想起自己住在小旅馆里的情形。
我说,爹,你带来的老面酵母怎么发不了面呢?
我正在家蒸馒头,我问他这句话的时候,发现下了几天的小雨已经停了。
我的窗外开满了肆虐的蔷薇,生活永不停止,转眼盛夏来临。
我们都好好的,整天傻乐着,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