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离开了我。

甚至不打一声招呼。

心空下来的时候，我坐在老家的门楼下。风从南面静静吹过，院子里新洗的衣服晃来晃去。父亲里里外外忙着，干瘦的身体仿佛就要被风吹倒。有时，他也坐下来，和我面对面说上几句话，也总是说着说着就停了，头低垂在突出的肩胛骨之间，打一会儿盹。

他大概几天几夜也没睡多少觉。每天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就听到他在准备早饭，一如从前。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一周过去了。按照老家的规矩，昨天是“头七”，一家人要在新坟前默默祭拜，而你，是否看得到？我以自己的方式来纪念，一个人的屋子，默默读给你听，而你，是否听得到？

上周六的时候，一点征兆没有，你永远离我而去。

那天我在浙江卫视正好有节目，打电话给你，是父亲接的电话，说你腿骨疼痛，正在吃药。我到现在还后悔，为什么就不能添上一句话：治疗气管炎哮喘的药吃了没有？每年，你都会突然喘得天响，好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如果不是父亲懂得一些急救常识。但这次，你再也没有那么幸运，一甩手，什么都不管了。

那天晚上，你看完了那期节目，赞美了我几句，就开始绣花。一直到你离开我们，柜子里还有三套针线活没有绣完，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爹说，你妈这个人，自己能挣钱，绝不要儿女一分钱。妈，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在你离开之前，通过电视模糊的图像，你总算看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最后一面。你怎么就不能等着我回家和你说上两句话呢？

当我们快车六七个小时赶到家里的时候，你穿戴得整整齐齐躺在大炕上，是这几年里我能看到的你最安静的睡眠。我长跪在你的身旁，疼痛，愧疚。我摸索着你的渐冷的手，拂去你脸上的一根线头，抚摸着你瘀血的胳膊，埋下头紧紧贴在你的胸前。妈，不孝儿子回来了。

死者长已矣，从此以后，我就真正失去了你。

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你的身影和笑声。

来了许多亲戚，屋子里，院子里，满满的。大街上，也站满了你的父老乡亲，默默地，送你远行。妹妹哭得死去活来，拉着不让我们搬你走。妈，你真的好狠心。

护送着你，一路撒着黄纸。

火化的那一瞬间，天下起了小雨。我坐在雨里，一个人哭得有气无力。

后来，我想起了你说的那句话：死就死了，顶多你们哭我两声。

但是你知道吗妈？每年春节回家，谁给我包海鲜水饺？谁坐在我的对面家长里短？如今能留下的，除了你几张微笑的照片，还有一段珍贵的11秒录音，是那年春节，女儿录下来的，我想你的时候就打开手机听一听。你是笑着说的，说我的童年趣事。一遍又一遍，仿佛你依然活在很远的一个地方，只是暂时离开。

给爹买排骨的时候，骑着爹那辆大金鹿车，一路上，泪落如线。妈，你那么喜欢吃排骨，用你仅剩的那几颗牙。就算我每天买排骨，你也再不能吃到了。那天和爹一起将您的衣服烧了或埋了。一大堆旧衣服，偶尔的一件新的，你还没有穿过。

你离开的那几天，那条傻傻的名叫“虎子”的狗，静静趴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它原是一条流浪狗，你收养了它，经常抱在怀里，每天给它捉寄虫。爹说，你在门楼下绣花的时候，虎子还过来用前爪扒拉你的胳膊，让你给它捉寄虫。中午，太阳那么烈，我铺下那个草甸子睡午觉，虎子就睡在旁边。每天，爹都要为你铺下草甸子，你坐在上面绣花。我躺在草甸子上，想着你的一切，希望梦里你能把来不及说的话说给我听。

院子里栽满了花，都是并不娇贵的月季，蚂蚱菜花，就连厕所和鸡窝的旁边都开得满满的。我数了数，六朵大红的丝绸般的月季，酽酽开着。父亲这几天给它们浇着水，它们愈加盛放起来。大门口一溜儿的墙根，也种满了姹紫嫣红的野花，远远看去，就是你微笑的样子。

院子里有一盆花开得最美，妹妹说看样子像康乃馨。

我坐在门楼下，一抬头，看到天蓝得碧透，一如湛蓝深邃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