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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我在生活 |
我有一个爱美的女同事,是单位里舍得花钱买高档衣服的女人,感觉好像每天都要换一身,都是挺抢眼的那种。一旦穿上某种新款式,必见她各处忙碌,好像每个办公室里都有急不可待的事情。她虽然长相大陆,但衣服的式样搭配绝对是特区。所以,她走室穿廊之时,必有捧哏的拉住她,一声尖叫,上上下下通体打量一番,吧嗒吧嗒啧啧赞叹。她在这种逢迎当中风光无限,屁股翘得越发高了,胸脯送得越发远了,走起路来恨不得用鞋跟将楼板撬穿。
我很佩服她,绝不是讽刺。一个能在衣着打扮方面寻找人生价值和快乐的人是值得钦佩的。我到商场里偷觑,眼见着一件皱皱巴巴的单薄的上衣也敢要500元,心里将这些商人骂得狗血喷头,当场审判谓之诈骗犯抢劫犯。后来听老婆说,500元的还算是便宜的,1000元比较普遍,就连筒靴也要一千多块。当时我有很眩晕的感觉,对自己新年的套装望而生畏。
我是穷惯了的人,既不像爱美的女同事那样舍得花钱,也不喜欢招摇过市。平日里总穿那么几身工作装,已经洗得发亮了。妻子几次执意要给我置办新衣,都被我严辞拒绝了。我对自己的风度很有自信。像我这样的人穿得破破烂烂也是很抢眼的,不必在衣着上花冤枉钱。但鞋子总是要买的吧,总不能光着脚上班。但一想要六七百块一双,就有被小人骗的窝囊感。
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常见屋檐悬着二尺长的一排冰凌。最穷的时候没有棉鞋,在单鞋里塞上棒槌叶,穿一双厚笨的袜子就能快乐地度过寒冷。那时候很多孩子手脚都有冻疮,也不在意,慢慢就好了。衣服呢,冬天就一件大厚棉袄,一件大厚棉裤,外面套上破烂的单衣。棉袄里就是热乎乎的肉,没有保暖内衣。棉裤里是光光的,没有啰里啰唆穿裤头的说法。好像后来条件好了,初中才开始用上短裤头的。我现在依然觉得穿裤头比较麻烦,不如那时候,上下一脱利利索索爬进被窝,很有点自然主义的味道。
这样做卫生很难保证。我的棉裤外面一直是亮晶晶的硬硬的一层,那肯定是小解时日积月累的结果。里面也很糟糕,骚乎乎的很刺鼻,但时间长了反而挺依赖这种气味。棉裤里的这种生态灾难带来了另一个种族的繁荣——虱子在里面安居乐业。虱子的儿女们开始都是白色的卵状,不大,小微。小微的虱子虱孙们盘结在裤隙里,一排一排,一窝一窝,用两个指甲一挤,脃脆有声。平日,裤裆里总是很不太平;小家伙们前赴后继,必须乱抓一通它们才稍有缓息。每年春天我们脱下棉裤的时候,母亲都是将我们的棉裤棉袄拆了,将那些该死的家伙放在滚烫的热水里施以煮刑,印象里也是噼啪作响的,但来年冬天它们还是不打招呼不付房费来此定居。
如今同虱子分别几十年了,倒还有些怀念。衣服也多了,干干净净地穿在身上,身子热乎乎的不透风。我总是特别想念那时候的生活,尽管穿得不好,但心一直是热的,身体也健康,不像现在,风吹草动就小病连连,弄不好还要去打点滴。在我的记忆里,只是吃过几次药,最多打过那种向屁股上扎的小针,而且寥寥几次。我直到毕业工作后,因为不满某个不讲酒德的流氓,一口喝了大半瓶白酒,胃出血,才第一次被迫输液,打到一半就被我动手拔了。再有一次就是发烧太厉害,自己到医院挂了一瓶,依然是刚打了一半因为无法忍受时间的煎熬让护士给拔了。
穷人毛病少,穷人不花钱。那时候的日子好像特别富足,心里也干净,从来都不会为贫穷而羞耻。如果现在让你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除非你变成专门搞笑的艺术家,否则你也感觉难受。有条件了,衣服一摞一摞不流行了就堆放,满满的衣橱里都装不下,想想真是作孽。物质的泛滥导致心灵的贫瘠,我们每个人都曾面对并继续面对。
每年春节回老家还是照例给母亲买衣服。她总是说乱花钱,把我们穿旧的拿回去改改就行,年纪大了,穿新衣服不舒服。我知道父亲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喜欢半新不旧的着装,一则不至于太招摇,二则也不至于太显穷,这就够了。我年纪大了才发现,越来越像父亲,爱吃水饺,爱吃打卤面,连着装也颇相似。看来,尽管我在外多年,身体里还是有一种力量来拉住我,再远也是故乡的人。这么想来,心里就平静了很多,我是不会迷路的人了。
妻子还是劝我要在虎年添置新衣,虎虎有生气嘛。我懂她的意思,一则是真心疼我,觉得我是舍不得花钱,二则大过年的,也得让老人看看崭新的儿子,也不能总穿那么几件。这样想时,心里终于接受了,但还是不愿意被人宰,挣钱毕竟不容易啊。
不管怎么说,新年还是要来了。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无论旧衣还是新衣,心还是那么富足,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