粑粑就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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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泪融残妆
最后上了一道菜,准确地说,是饭加菜。
平底的小铁锅,卧着焦黄的刀鱼段,周围一圈金黄而精致的玉米小饼子,鲜香四溢。吃货们探首伸颈,似一群性急的强盗,将小铁锅团团围住,筷子已经蠢蠢欲动。
我没有动,呆看呆想了一会儿,饮尽最后一杯酒。
这是从我的家乡胶东改造过来的一道传统菜。在城里人看来,挺渔村的;在我看来,太城市了。
正宗的玉米饼子是不会掺加其他食粉和香料的,鱼也不能这么小手小脚,香味也不该夹杂虚伪的贵族气息。农村的丫头做了城里的小妾,遭遇大致如此。
在我的家乡,玉米饼子又叫粑粑,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地方的粑粑是称呼粪便的。无妨,农村人没那么矫情,没那么讲究;更何况,人畜的粪便是玉米生长的好肥料。莫言就曾坦言,他喜欢闻嗅家乡的干粪味。农村人,粗里粗气的,卫生也差,但身体往往比城里人健康得多。
家里穷的那些年,粑粑和地瓜是我们的主食。地瓜产量大,顿顿煮顿顿吃。我的胃就是那时候吃坏的,但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玉米产量小,虽然顿顿有,得等劳力吃完了我们才有份。我们家的劳力就是父亲。父亲可以大口大口嚼香香的粑粑,就着小咸鱼;如果有剩下的一小块,我和妹妹就可以学着爸爸的样子过过瘾;然后是妈妈,因为妈妈是家庭妇女,她自愿处于家庭的最低地位,也同样毫无怨言。当时我们吃粑粑就是建立了这样的家庭秩序,是铁定的法律。所以,后来我就鄙视城里的父母一味娇惯子女,子女吃完了父母扫尾。他们的秩序是先孩子后母亲最后是父亲,这是倒退。这种秩序下养出来的孩子,又愣又傻,骨子里是没有教养的粗人。到了我有了孩子,也想复制类似的秩序,但始终没有决定权,也就恨恨地作罢。
但老家的这种秩序在我成家有子之后,也土崩瓦解。每年春节回家,先吃的总是外甥孙子,子女继之,最后是上了年纪的父母。我曾经想推翻这种新的体制,吆五吆六的,谁都不听,还被老妈数落了一顿。即便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爹妈也总是把最好的菜摆在儿子面前,儿子吃完剩下,他们才动筷子,仿佛是约好了的。
我怀念的也许不仅仅是一种秩序。好几次我都听到老爸唠叨:“贴个粑粑吃吧,熬上鱼。”如今,白米白馍吃着,谁还会吃玉米饼子?家里的玉米每年都喂鸡了,烙出来的鸡蛋饼金黄金黄的。但父亲每个月都要吃一回,一边吧嗒吧嗒嚼得香,一边还喊着:真香。吃着粑粑的父亲心里很踏实。
我们老家到现在都使用着一口大铁锅。锅放在一个四方的灶台上,在锅底下烧柴草,一只手还要不停拉着风匣。风匣类似现在的鼓风机,一推一拉风力十足,柴草快乐地燃烧,锅里咕噜咕噜炖着喷香的鱼。我后来在城北的一家餐馆看到过这种做法,名叫灶台鱼,味道还好,锅底下架着木头,也是可着劲地着。但煮出来的鱼加了很多佐料,鲜味杳无。
我们家乡的鱼是刚从海上打上来的,不需要太多的佐料来配合。小时候喜欢在船队回港的时候窜到船上,解开他们的锅盖,用手抓着锅里熬出来的鱼来吃。那时候没有味精之类的提鲜品,放点盐就行,鲜香的使人陶醉。
家里做粑粑就鱼,简单得很。油热了以后,放点葱花姜丝,煸出香味,倒上足量的水,将一条条鲜亮的鱼放进去,加上少量的盐,盖上锅炖煮。都说千滚豆腐万滚鱼,时间越长,鱼的香味越浓。还要沿着铁锅贴上一圈金黄的玉米粑粑。玉米粉和好了之后,不湿不干,攒成球状,往锅边这么一贴,粘住了,用手轻轻压平,盖上锅盖,慢慢炖吧。那时候,我经常就会充当妈妈的帮手。我拉风匣烧火,妈妈贴玉米粑粑。贴玉米粑粑的时候,我就一边烧火一边观察妈妈,感觉很温暖。要耐住性子,烧上足足四十分钟,闻到锅里的气味越来越浓,水眼看就干了,赶紧揭开锅。鱼儿已经炖得很柔软,一圈的玉米粑粑也更加金黄,粑粑的底部浸了鱼汤,是我最喜欢吃的部分。最后用小铲子将粑粑收拾出来,放在一个篾篓里,再把大把大把绿晶晶的葱花撒下去,轻轻一拌,就能让人口水奔肆。
那一年,妻子第一次跟我回家,吃到这样的鱼,放不下嘴,再撤盘的时候要下来,放在自己的面前,使劲吃使劲吃。女儿在家从来都不吃鱼,第一次回老家后,吃了第一口后,也成了小饕餮鬼。那鱼,那粑粑,真香啊。
我想着这些,想着粑粑就鱼,想着泥土般的生活,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