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尊严更珍贵的

在写到这些事这些人的时候，我曾经试图用一点写作的伎俩，来提升所谓的艺术性和可读性。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些杂念。以我的处世观，凡是写到可尊敬的人或者物，是万万不能拿腔作势、矫揉造作的，虽然我自己习惯犯这样的毛病。先前欣赏的调侃的口吻，在我即将表现的高贵品质面前一钱不值。说实话，经历了文学的颠簸，中国好像有很多人已经厌倦了正经八百写作的习惯，转而引进玩世不恭的痞气、匪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幽默、智慧和超越时代的艺术。我自己也曾热衷于晃来晃去、扑朔迷离的说道，就像王小波的许多作品那样。但是这次，无论如何，我得再次闷骚，更何况，在我看来，大白菜水萝卜永远比经过厨师加工的所谓珍品菜肴要美丽得多。

我曾经在《谁是真男人？谁是纯爷们？》的文章里恭推司马迁和苏武是中国式的真男人。在我看来，像苏武这样的舍弃功利和性命来保全品节的人是响当当的男人，而像司马迁这样的能不顾品节守望理想的人更算得上是纯爷们。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中国人一直崇尚着这样的高风亮节。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了自尊心，该是被鄙夷的。然而，我却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一个曾经自命清高不与众流合污的大男人，竟然卑躬屈膝地做了世俗的奴隶，整日辗转于金钱之中，未免让人感叹人心不古，连美玉也沦落为土块。

事实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这正是这个男人的可贵之处。

他，年逾不惑，有一个贤惠的老婆，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有一个温暖的家。如果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将永远不会看到这个男人后来的卑躬屈膝。但世事莫测，命运多舛。忽然有一天，老婆下岗了，给人帮工；儿子也被查出得了一种怪病，生活无法自理。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怎么办？

正如我在那篇文章里写的那样：真正的美玉往往在夜晚才更能显露它夺目的光泽。这个曾经不屑于庸俗的男人为了这个家庭，竟抛弃了尊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为儿子筹集治病的钱；往来于北京上海之间，求医问药。他把所有的屈辱和重担都压在自己一个人的肩上，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让这个饱受灾难打击的家庭重新站立起来！

他曾经接受了一笔很傲慢的捐助，来者是以前被自己痛斥过的某企业老板。老板的意思很明显，要用钱践踏这个自命不凡的人。他当时血往上涌，真想把钱扔到这个老板的脸上，让他赶紧滚蛋！但是最后他还是强装微笑，恭敬地接下了5000元钱。老板走后，这个男人到医院的花园里呆坐了很久，一口气抽了三支烟，最后，他慢慢平静了自己的心情，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更大的东西在呼唤着他，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一切皆可忍受！

类似的事情很多很多。他还接了很多低三下四的工作，给那些人模狗样的老板擦皮鞋，替别人扛矿泉水……凡是能捞钱的他都干，凡是能挣钱的他决不推辞。这些，妻子知道一点，儿子一无所知。每天回到医院或者家里，他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像以前一样幸福地和他们厮守在一起。

在我眼里，没有哪一个会比他更男人。他卑微得很高大，是更大意义上的尊严。他回答了一个问题，为了爱，可以全心全意付出，那怕失去脸面被人误解，那怕没有尊严被人鄙薄。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会比爱更重要，没有什么能把自己打倒，因为他是男人，是这个爱的核心力量。

在他面前，我感到非常惭愧。有时，家人生气了说了一些有辱尊严的话，自己竟然好像挺高贵似的好几天不搭理人家。现在看来，不但有些孩子气，有些迂腐气，而且也很小气。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一切，除非她（他）不值得你去爱。爱就爱了，真心真诚宽容地去爱，哪怕牺牲男人最重要的尊严，这样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这些话在某些人看来比较幼稚，有点像检讨之类的。我不管这些，暴露弱点不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行动吗？我自己，也许不是马上就可以做到。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写下来扎自己的心。在家人遇到更难的时候，你能否把最重要的东西奉献出来？这是对良心的拷问，也是对爱的检阅。在这个世界上，有比尊严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生命、爱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