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雪
(2008-12-29 12:2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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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饺海蛎子院子饺子情感 |
分类: 此情可待 |
很早醒来,心里莫名烦躁。傻瞪着眼看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这是2008年的最后几天,母女在清晨吵架,非常激烈。
向窗外望去,看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于是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依然是爽朗的笑声,依然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母亲说:家里的雪下得好大。我的眼前马上出现了母亲弓着背扫雪的样子,雪正急。有时母亲会两只手撑着门框,喘上几十分钟,之后又有说有笑地忙着剁白菜拌鸡食,用皲裂的手几乎是抱着一个铝盆,去伺候哪些不安分的公鸡母鸡。她会跟鸡们说话,开玩笑,如怨若嗔地指责某一只偷懒耍滑不下蛋。母亲希望储物间的篮子能够满满地冒尖,好等她不吃肉的儿子回来。在家里很穷的时候,母亲是从来都不会养公鸡的,以为浪费粮食。自从我结婚以后,每年都要养几只,等儿媳妇和孙女回来。每次打电话回去,母亲都要问回不回去过年。我说每年我都回去。她还是问,说是不是都要回来。我说,今年我一个人回家,这边孩子的姥姥只一个人,让娘俩陪陪老人。母亲说那样也好。
这时候外面的雪好像停了下来,依稀看得清远山。一个母亲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用大衣紧紧将婴儿抱在怀里。
母亲一向夸我听话,但是我知道,长这么大,让她没少操心。在她面前,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
有一年除夕,在新年的钟声到来之前,母亲照例要包水饺,吃年夜饭。她不让我动手,说一年工作很累了,我和你爹包就行。我倚在大炕的被垛上看春节联欢晚会。晚会很无聊,几个明星模样的人正在贩卖低级幽默。母亲一边包,一边和我唠家常。说屋里屋外的事,说左邻右舍的人。我有些不耐烦,没搭理她,她就默默包。母亲包饺子的速度很快,水饺很精致。我不吃肉,母亲让父亲年前趟着刺骨的海水弄来了海蛎子和蛤蜊,将这些煮熟,一个一个捏出肉来做饺子馅,那味道很鲜。每年我都吃很多,今年也不会例外。
母亲总是先把我的水饺下好再下他们的。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第一口就感觉很淡。母亲一边下水饺一边问我味道怎么样。我说太淡了,没滋味。母亲说,我还觉得放的盐不少呢,说完好像很失望。吃完水饺,各人收拾好,睡觉去了。
我们老家的规矩,除夕年夜饭前后要吃三顿饭。傍晚吃一顿,一桌酒菜,母亲都是准备一桌海鲜。半夜和早晨分别吃一顿,都是水饺。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母亲叫醒了我,说赶紧起来吃饺子,等一会有人来拜年。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是母亲很早起来又重新做的馅,大概夜里只睡了三个小时。我抱着希望吃下一口,感觉还是很淡。于是我打趣道:是不是咱家买不起盐了?母亲马上变了脸色,讪讪地说:我又多加了点盐,还是淡吗?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住,觉得自己那句貌似幽默的话很龌龊。我不说话,只是狠狠地吃了两大碗,母亲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窗外的雪又紧了起来。雪不像落在楼下,仿佛都落在故乡的院子里,院子里很安静,墙角的月季枝好像冻醒了,瑟瑟发抖,张望着寂静的空白。
母亲走出了屋子,又在院子里收拾家什。她还特意到储物间看了看,那些蒸好的大枣饽饽、豆沙包、年糕都安安稳稳地在。她还用手扒拉几条瘦瘦的鱼,鱼们还冻着,母亲想,过不了几天,就能把鱼们做成喷香喷香的红烧鱼了,那时候,儿子就坐在热炕头上了。母亲想完,扑打扑打身上的落雪,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每年回家,无论多么晚,母亲都会站在门口等着。有时雪下得大,她就会躲进门楼,焦急地张望。下雪的时候,母亲会把好几件毛衣都套在身上,外面还要裹一件棉袄。她不让我给她买那么多衣服,说浪费。但每次买回去,都一定到妯娌邻居那里走两步转两圈,一定要引起她们的注意,然后就会说是儿子买的,然后就会听到别人赞美儿子孝顺的话。她喜欢这些赞美,会高兴好几天的。
有时为了给我做海蛎子汤,母亲要亲自持着蛎钩把牡蛎的硬壳敲开,将一个一个鲜美的肉捏出来,一会儿就盛满一小碗。母亲的大拇指由于长期劳作,已经扭曲变形,朝外翻转。母亲做菜喜欢放很多花生油,我觉得有点腻,母亲就假装生气地说:你又不吃肉,再不多吃点油,肚子里没货食,不瘦才怪呢。我说,海蛎子汤最重要的是鲜,油多了就没了原汁原味。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母亲此时也许正在炕上绣花。我每次打电话问她在家干什么,她几乎都说在绣花。我说别累着啊,便说不出话来。母亲说:趁着我还能动弹,挣俩钱割点肉吃,我和你爹也吃不了一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能减轻你们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