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菊秋望

有人说,最晚离开秋天的是菊。
菊什么话都不说。
风说来就来,梧桐的叶子渐次落着,发出刷刷的声响,一如我们曾永别的情感,只是岁月漫流的迟,我们什么都听不到。据说,大雁会迁徙到南方,在另外的风情里躲避和暧昧。菊不愿;他,留守着最后的暖,不逃,亦无处逃。
走了,都走了。仰首是大片浩荡的蓝,四下里一片萧条和肃穆。生了根的,身不由己,故土难弃,都紧抱着,庄严而凝重而沉默。斜刺里忽然划出一叶船来,在淡冷的月下,在静寒的波里,悠悠地叹惋,叹惋。这时候,便适合一壶酒的秋约,一管箫的邂逅,只一个人,于残败的桥上踯躅,复踟蹰。
还是那本发黄的诗集,还是那曲题于扉页的别意,此刻,昏黄的路灯下,愈益深浓的秋意里,却如惊蛰的焰火般鲜活。眼中动荡着夜的潮汐,双手抖颤不禁。那仿佛永沉湖底的名字,那如菊般灿烂的笑靥,那交汇时明亮而剧烈的华彩,只一秒,便纷纷趟过岁月的田埂沟渠,扑面而来。
她走了,风住梅消;而他,闭上眼,果决地转身。
泪若星雨。
今夜,他终于明白,自己就是那只不肯南迁的孤雁。
从冷重的月光走进轻浮的灯光,从乍寒的秋夜返回如花往事,从空旷的寂寞泅上思念的孤岸。箫声幽咽,星隐风藏,那倘恍的酒液于腹内百转千回,莫醉,莫醉,莫深伤。趔趄地行,淋漓地喊,叶落于地,无痛,无痛,只踏作行泥。
路灯下,风又来,卷起一地陨蝶,打着旋,遁入黑暗。一个耄耋的老者,一个弱小的手推车,几盆醒着的菊,收住了他的步子。他蹲下来,就像一枝菊那样蹲了下来。老人喝着他的散酒,稀疏的白须星星点点的酒香,头向着远处的华灯,慢条斯理说,最后几盆。
他不说话,菊不说话,菊仰头看着他。慢慢抱起一盆,托在掌上。高挺的腰身,几瓣孤傲,一缕清香,他说,就这盆,就这盆,是它。满足地抱着,风乱青衣,身子却安稳了,心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如菊瓣。璀璨的华灯越来越淡,城市在远方。他要把菊放在桌案上,看着它,默默开,默默谢,直到容颜老去,直到香尽雪来。雪来的时候,一切,一切都该平息。
合上诗集,合上一路岁月,合上一段情感,将钥匙放在箱底。
睡下,梦很安谧。菊还醒着,孤独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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