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咸菜

标签:
旧作搬家情感 |
分类: 此情可待 |
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光阴,在我们的漠视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它就像一条消失的河流,水已经蒸发掉,露出干裂的河床,而我的记忆,正像河床上生长的苇草,在秋风中摇曳着苍凉和曾经的感动。
记不清那是一个什么季节,也记不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气,但却忘不了风中消失的背影,忘不了那一瓶精致的咸菜。
我是被保送到县城的省重点学校读书的。这一经历,曾经是一家人的骄傲,更是妈妈眼中永不褪色的光彩。妈妈小时候读书很刻苦,人也聪明,由于家庭负担不起读书的费用,加之妈妈有姐妹五个,排行老三的她自然没有资格享受唯一的读书机会,只好让位于同样刻苦的小妹。她的辍学,曾经让她的班主任扼腕痛惜,天天到家里劝说无计可施的姥姥,但姥姥的坚决让妈妈从此失去了读书的机会。那位伯乐走出姥姥家门时仰天长叹:可惜啊,可惜!这一幕一直留在妈妈的记忆里,成了她一生都无法痊愈的创伤,直到她从我身上找到了希望。所以,妈妈一直很疼爱我。我想,她是把自己的遗憾转化为培养我的希望,用我来实现她的梦想。
但是到了高中,由于我一向贪玩,平日里不是疯着踢球滑旱冰,就是约同学出去看电影,以现在的眼光看,简直就是一个败家子、不肖之子,可想而知,那一次考试成绩糟糕透顶。我是一个好强的人,不愿甘于人后,也很内疚。在无法解脱的情况下,鬼使神差第一次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到底写了什么,二十年后,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些苦恼和倾诉罢了。信写出去,我也没在意,心里却慢慢平息,重新鼓足了学习的勇气。
但是有一天,好像刮起了风,要下雨的样子,我正在教室里上课。忽然看到了一个身影在教室外徘徊,那不是妈妈吗?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但随即就心存惶恐,因为妈妈穿着很破旧的衣服,看着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我尽量掩饰内心的慌乱,情绪很复杂,直到下课。我本想等同学们都上课了,再出去找她,但是妈妈却走到教室门口,直呼我的大名。我登时来了愤怒,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窘迫地走出教室。
“儿子,上课累了吧?”妈妈微笑着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愠怒地看着她。
妈妈一时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即又释然地说:“你的信让妈妈担心呢!臭小子,到底怎么了?这几天一直担心。”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从黑色人造革书包里拿出两样东西,一包是用白线扎紧的水果糖,而另一包,却是一瓶用水果罐头瓶盛着的咸菜。我们老家平日里是不吃咸菜的,妈妈也从未做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精致的咸菜,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愧疚。
“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烦。”我遮遮掩掩地说。
“没事就好,我也回去睡个安稳觉,你一定要好生学习啊!”妈妈一脸的高兴。
我接过东西,看了妈妈一眼,说:“你走吧,我要回去上课了!”妈妈有些不舍,看我为难的样子,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就背转身,向汽车站走去,不时地回头看我。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又一次后悔说了魔鬼一般的话,妈妈心里一定很失落。一阵风过来,树上掉下几片叶子,妈妈的背影越来越远,那么贫穷,那么瘦小,那么单薄……
回到教室,我再也听不进课去。内心一直煎熬着。晚上到了宿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捏了一颗糖在嘴里,甜甜的,很温暖。我把咸菜瓶子放在手里端祥:绿绿的芹菜,红褐色的或者白色的煮熟的花生米,它们挤在一处,仿佛在诉说一个心情故事。妈妈一定费了心思,一定思来想去带什么好,一定费了工夫到菜地里去寻那可怜的几棵芹菜,回来洗净,用开水烫过;又倒腾麻袋里那少得可怜的用来作种子的花生,去皮,放在锅里慢慢地煮。煮好,搅拌在一起,还特意放了一些油进去,尝了尝咸淡,自己也舍不得吃,完完整整装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妈妈是干性皮肤,那两只手早已经被风吹裂,但是她,却用这样的手为远在六十里外的儿子忍痛剥花生。不,她不会感到疼的,她心里一定装满了见到儿子时的渴望,但是我----
这时,我恨透了自己,觉得自己太不是人,是不通人性的畜牲。不,连畜牲都不如,狗还知道感恩呢!我的悔恨之泪慢慢流着,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回到了母亲身边,她正在为我做鸡蛋虾呢!
当我醒来,忽然发现手中的咸菜瓶不见了,我起身寻找,发现它正在我同学的手中,那个可恶的家伙吃得正香呢!我一时怒起,拿起暖瓶就砸过去,同学躲开,暖瓶碎了。我抢过咸菜,锁在自己的箱子里。
二十年过去了,我却永远忘不了这一瓶美丽的咸菜,它就像一道深痕,留在我生命里,愈久愈深。
前几天,妹妹发来短信,质问我:“你很忙吗?”我忽然想起,很久了没给妈妈打电话了,赶紧拿出手机打过去,只听到那边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是斌斌吗?”我的泪下来了,问妈妈:“你的病怎么样了?”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没事,老病,和上一次差不多,你别担心,我就是怕有一天看不到你了……”我再也止不住,又怕妈听到,但是那边却已经是泣不成声。
妈妈的气管炎病是小时候得的,家里穷没钱治,所以越来越严重,比哮喘还厉害,到现在,很多药都试过了,基本不管用,上一次已经晕过去,是父亲掐人中救过来的。所以,妈妈才会有这样的担心。
我真恨自己,像我这样的人,还算是人吗?为什么不能把妈妈永远记在心里?难道是习惯了被妈妈关心爱护而从来不去想一想她的思念的痛楚吗?我真浑,为什么不让我来替妈妈承受重病?为什么?难道上帝还要妈妈为我做更多吗?爱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行动,难道我连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幸福地吃晚饭,妻子特别做了好吃的咸菜。我看着它,就想起了妈妈给我精心制作的那瓶咸菜,不禁泪光隐隐。妻子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还是赶紧吃饭吧。
写完,天色已晚,我摸起电话,听到了熟悉的《回家》的电话铃声。
前一篇:珍藏素面马屁文《会忧郁的叶子》
后一篇:来自心灵,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