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谁也不会想到，这次的短程游览会将我们的灵魂摆放在神明之前，做一次神圣的叩拜！

 

岳母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几乎全白，虽身体还健硕，过了年明显地有一点苍老。她自己也说，不比以前了，开始懒得做事。女儿和外甥喜欢拉着姥姥的手，一边一个喋喋不休，动如脱兔。我跟在后面，见出这么鲜明的两代在同一个时间和空间上行走，隐隐地有些感触。

 

孩子多的是玩心，见了新奇的各种石雕都要惊叫，触摸，爬上去，钻出来，让我拍照。岳母一边唠叨着叫他们小心，一边向远处观望着金碧辉煌的神殿。顺着老人家的目光，我第一次细细打量着清晨中的金殿。时间还早，香客不多，冷冷清清的大殿漂浮在冷冷的雾霭中，冷峻庄严肃穆。

 

顺着一级一级的石阶，三代人慢慢地接近高耸的宫殿。两个孩子很快飞到顶端，转身看着我们嬉笑。岳母走得很慢，头一直高扬着，目光中举着油然而生的虔敬，就像我姥姥眼中的那种光芒，神圣而干净。

 

迎面的就是天王殿。四大天王怒目圆睁，各执自己的兵器护佑着一方山水。彩像威矗，每尊大约三人高，使得每个进来的凡人都必须仰头瞻望。我忽然发现，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个孩子，眨眼间一言不发，各自一脸反常的严肃，恭敬地垂手而立，默对圣灵，仿佛早从祖先那里遗传了感应，不用大人敦促，也蹑手蹑脚走过神的注视。也许是四大天王的眼睛里恣肆着钢铁般的正义，冷峻而不可抗拒，即便懵懂顽童见了也天生敬畏，不敢丝毫冒犯。更让我惊异的是，当岳母命令他俩为神磕头的时候，两个孩子一改往日的敌对和对抗，一一弯腰叩拜，俨然信徒。他俩根本弄不懂神是何物，但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孩子，这是不可抗拒的。如果两个孩子像以往一样一味叛逆和戏弄，我倒真的觉得悲哀。想到这里，我竟有些激动。

 

对面是山东省最大的观音殿。殿前一处开阔的砖地，工作人员已在路的两边摆放着各种价格的香烛等售。先前游过几处名刹，对高价烧香，我几乎是不予理睬的，以为那只是商人恶毒的伎俩，利用了佛的大慈大悲和凡人的虔敬来赚钱，是极为可恶之事。而这次，我竟多了另外的想法，所以当岳母执意要花钱买香烛时，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煞有介事地上前阻止，也没有赞成，不说话，算是默许。

 

岳母举着燃烧的高香，一路缭绕，庄严地接近观音殿。我们跟在后面，俱是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说话是让人生厌的。我们依次前行，仿佛一个虔诚的部落在举行神圣的典礼。

 

想起了童年时的祭祀鬼神。父亲放一张红漆的方桌在院子里，上面摆满了各种肴菜和面食，最惹眼的是大枣饽饽和一碗插着筷子的米饭。父母燃起了香烛，同样虔诚地倒在天的下面，对着遥远而神圣的神明祈祷。那时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轮到我跪在蒲团上的时候，竟大声对上天咒骂，诅咒不公平的世界。我感到了冷冷的目光戳向我的脊背，那是父亲，用凶狠的目光鞭打我，叫我赶紧闭嘴。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可恶。

 

思想间，岳母已来到巨大的香炉前，低垂着头，念念有词，手上仍举着高高的香烛。我帮她插牢固了，说这是今天早晨山川寺的第一炷高香。岳母显然很高兴，带领着两个孩子信步走进观音殿。

 

殿中央矗立着一尊高大的观音像，足有五人高，全身金塑，目光慈祥。岳母显然受到了震撼，脸上无限的肃敬。四周是几十个掌管不同领域的观音像，依次环绕着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两边是各种神符，被风吹起，悠然舞动着。据说全国不少地方都雕塑了硕大的观音像或者佛祖像，可见在主政者的眼中，只有越高大才越能代表神的不可跻攀的地位，才可以让信仰成为理所当然，才可以真正表达信仰的神圣。以人们的理解，形式是不可忽略的，正像流传下来的祭祀仪式，万万不可怠慢了半点。在我的心里，神在，灵魂在，形式只是形式。

 

看着岳母带领两个小孩叩拜了菩萨和几个观音，真替他们高兴。我虽然自己不相信有什么鬼神，平时一般也不跪拜，顶多默默于内心祈祷，但赞同有美好的信仰。这种信仰，绝非危言耸听者的封建迷信，而是对灵魂的忏悔和洗礼，也是对美好生活的企盼祝福。听说国外的不少科学家也要做礼拜，也要煞有介事地在神面前忏悔罪过祈祷平安健康。他们心里当然知道，但是没有意想中的神在，灵魂就找不到清晰的方向，生命就失却了结实的依托，更是大可悲哀之事。

 

走出圣殿，阳光照耀下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仿佛真得了神助，走起路来格外轻快有力。我感觉到，岳母的心空一定是晴朗的，曾经所遭受的丧夫之痛如今也变得淡然深邃，这又何尝不是我们期待中的样子呢？

 

无论你信不信神，无论你有多少理由，至少，在你心里，要有一座雕像，它是你的圣灵，照耀着你的生命征途，保佑着你的幸福和快乐。当我们把灵魂放在它面前时，我们真的就会感受到祥瑞的光芒牵引着灵魂，一步一步，走向心中的圣土，走向我们期待中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