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日，是妈妈的生日。身在异地，没有给妈妈过一次生日，一晃就是十五年。十五年过得很快，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深深体会的时候，妈妈已经年逾花甲了，手指严重皲裂变形，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声音也有些苍老。

 

记忆里的妈妈总是春风满面，走起路来一阵风，像是阳光的舞蹈。她性格开朗，总是大说大笑，无所掩饰，与沉默寡言、谨慎小心的父亲绝然不同。因为这种性格，凡是善良真诚的乡亲都愿意和妈妈聊天，觉得那是一种享受；一些心理阴暗的人往往避之唯恐不及。妈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却感觉是骄傲。

 

妈是一个有能力很勤劳的女人，家里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拿主意。早先爸承包了果园，合同出了点问题，就和村里打官司。妈认真学习合同法，亲自出马在法庭上和村委会干部辩论，据说声色俱厉，论必有据，连法官都很佩服。妈对各种势力无所畏惧，雷厉风行，颇有点男人气概，竟也打赢了这场马拉松式的官司，在村里引起小小的轰动。平日里，和南方人谈水果价格，也全是妈妈一个人忙里忙外，这一点爸爸的体会可能更深。

 

妈属于那种聪明伶俐的女人，无论什么活路，样样拿手。她绣花的手艺质量是远近闻名的，也带了很多徒弟。直到现在，尽管家庭富裕了，也用不着辛苦操劳了，还是戴着老花镜绣花，从未耽误工期，质量仍然很好。我劝了她很多次，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建议她别招揽太多活，好好享受一下晚年。但是妈是个闲不住的女人，一边哮喘一边飞针走线。她就是这样，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改了就难受。

 

妈是小时候得的气管炎，那时家里穷，没给她治疗，就落下了老病，多少年来一直不断药。近几年越发严重，药也不管用了，就打点滴。有几次休克过去，是爸爸掐人中做人工呼吸救过来的。有几次看到妈妈哮喘，弯着腰上不来气，脸憋得通红，大半天透上一口气来，心里就很疼。妈也做了好几次检查，治疗了很多次，都没用。妈说算了，就这样了，治不好了，管它呢！还乱花钱。农村人没那么娇贵，喘过一阵就好了。妈这样说的时候，我的泪就会一下子涌上来。只要不喘了，妈又恢复了以往的爽朗，和没事人一样，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

 

妈是很爱我的。长这么大，就打过我一次，我却经常怨恨妈妈。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果园里的瓜果留不住，摘了很多下来。妈让我给30里外的小姨送去。我觉得妈不疼我，心里一边抱怨，一边没好气地把编织袋扛在肩上，一路直想把袋子里的瓜都搞烂。现在想来，真是太不懂事。那时，爸妈经常吵架，往往大半夜就吵起来，我和妹妹则痛苦地听着，心里很难受。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大半夜夺门而出，一个人跑到坟地。妈到处找，声音都有些嘶哑。找到我的时候，妈没说话，拉住我的手往家走。从那以后，妈和爸很少吵架。

 

妈妈的爱是无私的，看她对别人就知道。不管谁来我家做客，走之前一定要把家里的好东西尽量带上。那时我就不理解，抱怨她不知道留一点给我们。我的奶奶不是亲奶奶，以前虐待过我的大爷叔叔，因此长辈们虽然每年照例送去钱粮，但没有人关心奶奶的生活。妈却不这么看。每年妈妈给奶奶的东西都要比其他四个兄弟给得多，妯娌们背后说：就她能！妈当作没听见，我行我素，家里包了水饺蒸包都是送过去，下雪了，拿着扫帚一边气喘一边默默打扫。奶奶是一个很爱说闲话的人，我的叔叔婶婶不知让她背后说了多少次，却唯独没说妈妈，总念叨她的好。

 

每年回家，妈总是让我带这带那，不带就生气。那一年，让我背了20斤花生油回家，一路上差点累死我，弄得满身都是油。但回家后，吃着每道菜，都吃出了老家的味道，品尝到了妈妈的真爱，心里很暖。有时妈妈对我的爱明显超过了对妹妹，妹妹心里就不好受。妈妈的这种偏向总是做得很显眼，连我都不好意思了。每次过年都是妈妈给我包水饺，不让我动手，说她包的好吃。因为我记事开始就不吃肉，所以妈妈总是早早准备好海蛎子、蛤蜊、鲜对虾等，而且先给我下，让其他所有人等着，女婿也要等着。我就很不好意思，吃的也不舒服。妈不管，她就要这样。就连我的小外甥多吃了两个素水饺，妈妈也会说：少吃两个，省得你舅舅不够了。我很羞愧，妹妹在一边一脸的不悦。

 

知道妈妈想我，我也很想妈妈。所以，我尽量多给家里打电话，虽然每次妈妈说两句就要挂电话，说浪费电话费。我总是磨蹭，让妈妈多唠叨两句。有关妈妈的记忆重复了无数次，但总不厌倦。

 

妈妈是一辈子也写不完的。年越来越近，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妈在彼岸遥望，我在此岸遥望，不久我就会看到一双粗糙的手接过我的行李，喘着粗气微笑着说：回来了，儿子。

 

妈妈，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