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它俱乐部。

 

那是一条发白的路，秋天跟踪而来，天空辗转着落叶，像蝴蝶。病房的窗户横着一截浅蓝色布帘，遮住了外面的喧嚣。走进病房，两张相对的床像两块从轮船上移来的甲板，其中的一张床上躺着很文静的病人。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大男孩，同学们愿意陪着他消磨富裕的时光。或看着葡萄糖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血管，或放肆地同他开着关于这个年龄的玩笑。有时在床边插上电炉子，放一些黄白的面条进去，或者炒上几个香香的鸡蛋。从小锅里奔出来的香气，撞开大学生们的胃口。来这里的人都很羡慕男孩，他只是很深沉地笑笑。

 

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他就端详着四壁：老旧的墙，带着惨白的脸色；天花板有点低矮，横着一根布满灰尘的灯管，像一块儿被截下来的阳光，悬挂在半空。他转身看着床头，那里堆放着水果和各种补品。地面上，用完的吊瓶密密排列着。他忽然想去海边，想“去收集温热的瓶子”，瓶子里装满了潮声：湿润的，雄壮的，像蓝色的雾。

 

大家都来看望他，问候他的病情，女同学还帮他做好吃的饭菜。他说感觉很好，生活很幸福。秋天到了，鸟的歌声不再那么苍凉。叶子静默地翻飞着，滑过窗前，带走每一个寂寞而美好的光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真的很好。”大男孩笑着拍拍自己。

 

几个要好的朋友都争着晚上来陪他。这里的自由从来都是温暖而实在的。大家热热闹闹地半靠半倚，听听散漫的钢琴曲，谈谈男女的私事。然后是大笑，一群人起哄。男孩抽烟很凶，但在护士的视线之外，仍是一种很合算的自由。来的人换了好几拨，这里仿佛成了快乐的据点，成了幸福的中转站，成了自由的世外桃源。他想，病房外面的世界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平日里，大家都感觉到上学的无聊，整天无事可做。要么晚上摆开桌子打打麻将，还要随时监视值班人员上来检查。要么约女同学看电影，下定了决心还是不敢拉女同学的手。也就是偶尔躺在床上看一本书，在虚无的精神世界里翱翔。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眼看大学四年的时光转眼消失。

 

他很小心地去想，想过去，想现在，更多的是想想未来。他绷紧了脸，傻傻地倾听着外面的风声。当护士告诉他准备出院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涌出眼泪，低低地说道：

 

“让我再住一天，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