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是以昨天晚上的两件事为发端的。

 

傍晚下了一场小雨，凉风习习。诸位牌友摁响门铃，约吾厮杀。遂欣欣然冲至楼下，见各路英雄已摆好桌凳，严阵以待。不觉牌性大发，遂酣战至夜半，目困皮乏，作鸟兽散，此其一。冲澡上床，于夜风之中甜甜蜜入梦乡，梦中得一佳境，乃作诗云：繁叶，屋顶/自由的阳光/和永恒的宁静。后半部分，天亮时早已忘却，竟有些惋惜。

 

早饭后，不觉思考这两件事，哑然失笑。

 

这一俗一雅两个死对头，何以奇妙地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想自己年轻时读了几本书，自觉满腹经纶，格调高雅，于是看不起世俗之人，甚者开始讨厌起父母的言行的庸俗，简直是愚蠢透顶。这一观念直接影响了我的交往。凡是出语低俗、做事世俗、心境庸俗之人，一概被拒之门外，到如今，可谓挚友者寥寥几人。这种对世界的鄙夷不屑的眼光，大大缩小了我生存的空间，使我产生了高傲的孤独感，也是自作自受的结果吧。忽然就想整理一下思绪，为雅俗找一个界定。

 

世上本无俗雅之分，要不懂，可以去问悠悠在街影里的瘦犬，伊的混沌就是自然的本来状态。有了人之后，上层社会与下层人之间渐渐有了区分，所谓高雅庸俗也就有了归宿。贵族的锦衣玉食被视为一种优雅的生活方式，黎民的粗衣饭蔬也就自然成为世间下品。由此衍生了精神文化层面的雅俗之别。抚琴诵书作诗，为高雅之举；赶牛耕地做饭，乃庸俗之事。真是可笑之极。以地位的高低为雅俗的本原，岂不是更为庸俗之事。故骚人雅士吟风诵月，寄情山水，自我感觉高人一等，又是可笑之事。柳泉先生既做得诗词极品，又善世俗俚曲；既与文字为友，又携闾巷相亲，岂不是大大地矛盾？人是一个最擅长庸人自扰的动物，分出雅俗，定论高低，自己画圈自己跳，自己下套自己钻，既可笑又可怜兼可爱。要我看，管它高雅与庸俗，喜欢就是硬道理，何必定出许多规矩来限制人的快乐。

 

界定了雅俗也无妨，关键是没必要分出高低。秀才心怀天下，未必如草民般英勇，也未必时时地地都比草民快乐幸福。让秀才去打仗，百无一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者也未必高雅到哪里去，你很难拿他们得意的作品同农夫的精心经营的一块麦田比出高下。如果说，名作家的字画可换得一万两黄金，百姓的麦子可换得一两黄金，价格倒是有差异，衡量标准又不免低俗。其实，价格也是人为的，在很多不懂艺术的人眼里，这些所谓的书画上品只不过一张废纸，仍然用处不大。梵高的大作就曾被一个老妇人用来糊墙，糊墙可以美化生活，是较好的用途，那些所谓的高雅的鉴赏家也大可不必扼腕痛心。哼着小曲喝着小酒的百姓，同谑浪天下恣酒万千的太白先生也无所谓高低上下。绝世的广陵散在大多数的耳朵里，也不一定就比地方小调好听。

 

高雅的东西虽然是好东西，世俗的东西也未必不是东西，何必自讨无趣，人为分出优劣，只管各取所需好了，可雅可俗，雅俗共之，岂不是上策？以前刚分配下来的一个娇弱的女教师，管不住学生，也不会骂人，着急上火，指着学生说：别以为我不会骂人，今天我就骂了，你们这群小蚂蚱！下面哄堂大笑，捶胸顿足，正如NND，MMD之类。博客里也有骂人的，骂人的人里也有高雅的，这都是正常的事，不要因为他骂了人就说他庸俗，也不要因为他不骂人就说他高雅。

 

人本身不会脱离世俗，这就命中注定你必有庸俗之事，千万不要摆出一个百分白高雅的姿态，让人笑掉了牙齿。你再高雅，能不吃饭吗？能不上厕所吗？能不被卑鄙的蚊子狂咬两口吗？能远离尘嚣悠然世外吗？

 

自然不分雅俗，大树的生命与小草的生命是一样尊卑，白云的飘逸同岩石的僵硬不辨妍媸。就连仙境九寨沟的清水里也不免横着几个枯死的树干，反倒增添了更深的诗意和韵味。大自然的最高境界就是包容和爱。生机盎然的植物同坠落腐败的叶子杂居相处，低智肮脏的动物同聪慧干净的人类也应该和平共处。不要因为喝茶时使用了兰花指就看不起咕咚咕咚狂饮大嚼的街夫，不要因为你写了所谓高雅的文字就藐视别人的流水帐，也不要因为你生活在大城市里就看不起乡下的百姓，大城市是你开的？城市的肮脏其实在很多方面远远不如乡村。人啊，别自找烦恼，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用麻烦你帮吃菜的人分清雅俗，你觉得有意思吗？

 

钱钟书先生，可以说是世间高雅的极品，生活里却与百姓无二致，竟拿着长竹竿帮自己家里的猫咪打架，可雅可俗，可高可低，出入自然，是会生活的人，是境界高的人，是不屑雅俗之别的人，是深谙快乐之道的人。我就看不惯林黛玉，整天哭丧着个脸，自命不凡地在山顶上叹息，她是深受毒害的人之一。宝钗却不同，既会作诗，也能经济，是个可与生活的人，是个好老婆，可怜的是贾宝玉瞎了眼，偏偏去咬黛玉的钩，落得悲剧他也不可能无所谓，却抱怨是包办婚姻，实在是糊涂得可以。如果真得让贾宝玉同林黛玉、薛宝钗分别生活几年，也未必能保证他不讨厌林黛玉。

 

回到开头的打牌和梦中作诗，这个并不矛盾。你傻傻地坐在月光下，揽清风入怀，固然是惬意的好事，但和众生一起打打闹闹、开开玩笑，也同样是难得的释放。更何况，在月光下坐得久了，也会滋生无聊烦闷，甚至呼噜声起。打牌就不会，有了高昂的战斗热情，直到天亮还兴趣盎然，这是不是一种境界？当然，打牌只是世俗生活的一种，同喝酒吃羊肉串说说黄段子没有本质的区分，个人爱好不同罢了。俺闲来无事，也喜欢写两首诗拽一拽，往博客上一贴，自得一份陶醉。俺也喜欢做饭，觉得做饭同写诗区别不大，都是能引起快乐的好事。

 

人活着，要记住最重要的事，那就是自己的快乐和别人的快乐。为了快乐，管它是高雅还是低俗，管它是上品还是下品，也不要在意无聊人士的评说，人不能活在别人的选择里，你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快乐，可雅可俗，既雅且俗，时雅时俗，雅俗共之，不亦乐乎！既做得了嬉皮士，又不失狷介之狂，出入自然，了无芥蒂，不正是一种更高的生活境界吗？

 

 

 

 

 打牌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