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树叶一样吗？我问自己，我问我的一生。

 

    树叶漂在水面，偌大的水域，水有点黄，深吸一口，空气中淡淡的腥味。

 

    我给了自己好几种假设。如果还高挂在树顶，在树顶和阳光一起嬉闹，高高地挂着，骄傲地喊着，鲜亮的装束，燃烧的眼神，总是在飞，飞翔的姿态，被树枝高高举着；或者飘落地面，和青草们在一起，仰起头看树顶那些目空一切的疯子，嫉妒哀怨感伤甚至自暴自弃，被一个环卫工人，被他那把恶毒的扫帚，将我萎缩的灵魂收拾到一个阴险的垃圾车里，点一把火，变成一把灰，轻盈地在空中翻飞，死掉，死掉，回到泥土中。可是我在水中，随着浑浊的河水任意飘荡，身体饱胀着河流的污秽，越来越沉，烂掉，烂掉，在看似温情的水中腐烂变质恶臭无比。

 

    我还能坚持多久？没有人让我坚持，天空可以作证！

 

    漂着，像一片孤单的宿命的叶子，要命的是叶子会思想，会思想的叶子注定忧郁，会忧郁的叶子逃不掉自我伤害。失去了方向，方向，原本就是一个可怕的魔鬼，我被魔鬼牵着，没有哭声，可怕的是没有哭声，失去了哭的功能。漂着。

 

    我所从事的事业，真的，可以叫它是事业吗？从工作那天起，我就漂着。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他们说我是一个好老师。对，好老师，可以帮助孩子们上大学，给他们的灵魂注入阳光、正义、爱。这是一个理想吗？我知道，问我的心它更清楚，理想不应该是漂着的。看着那些把它作事业的同事，看着他们灿烂的疲倦的满足的笑脸，看着我手中的荣誉证书，想着那些离开我到远方的学生，忽然涌上一种凄凉，十五年的凄凉，开始腐烂的生命，开始麻木已经麻木的灵魂。那些离去的人，那些厌恶了教育的人，他们到了另一个同样厌恶的地方，有钱哄着，有华丽的生活醉着，我知道，如果一颗灵魂漂着，地点不是理由。

 

    怕提起感情。感情是烫手的火，已经烫了我的手，烧掉了我的敏感神经。我并不抱怨我的爱情，我的幸福就像午后懒洋洋的阳光，就像清澈的见底的水流。阳光可以给我永恒的温暖，水流可以让我躺在温暖的怀抱，我还想什么呢？贪婪？痴心妄想？这些都不准确。一个漂着的情感，一个不会说话的情感，一个在春光里幸福的有些麻木的情感。这种时刻，新的追求，另外一种爱情，都无法唤醒死掉了无数年的那根神经。吃饭的时候，看着妻子的脸，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皱纹。她手上的皮肤开始松弛，她所感受的爱情和我一样，平静得有些麻木。岁月已经确定我的身份，我的漂泊已成宿命。

 

    把树叶放在掌心，放在我的生命线爱情线之上，感觉无限沉重。我还是对着夜舒出一口气，这口气好长，长得好像一个漫长的世纪。

 

    漂着，那叶子在水面上。我的周围，越来越多的叶子，每一年，每一个秋天，甚至春光烂漫的季节。漂在不同的水层，对，就这种感受，你可以一眼看到，载沉载浮，永无止境，漂向一个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