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空荡荡的房间,门关得很紧,窗帘封锁着,春天进不来。
一个梦,潮湿的光滑的梦。我的手放在你的手心,我在你的怀里,像河流中漂浮的花瓣。天空传来一阵鸽哨,最远的那块白云目无表情,我躺下,想回到你那里,再也不能。我在封闭的房间里,心在干干净净的梦里,一晌贪欢。
拉开厚厚的窗帘,阳光跳进来,春天跳进来,梦转眼成泡影。打开窗户,风跑进来,春天撞了我满怀,我打了一个趔趄,睁开眼就看到了你。
有一道篱笆,缠缠绕绕,在我的屋前,想圈住一些什么,它觉得好笑,风也来逗弄它,阳光无遮拦像瀑布倾泻下来,它东倒西歪,索性生气地躲到一边,让蔷薇来说话。蔷薇一夜间开得汪洋恣肆,绿色的藤蔓占领了梦的空隙,在春天的广阔疆土开出一个王国,让蔷薇来跳舞来歌唱。蔷薇是傻孩子,她什么都看不到,她还在做梦,薇闭着双眼,吃吃的笑,眼里含着泪,嘴角绽着笑,娇嫩的腰肢在风中扭来扭去。
忽然想起,我的梦里不是也开着这样的蔷薇吗?
梦是一个奇异的王国,王国里上演一场独角戏,演员不受任何导演的指使,情节不受任何俗套的约束,跌宕生姿,摇曳闪烁。我可以让自己变成一只会唱歌的蝴蝶,翕动着两只薄薄的绚丽的翅膀,从梦的这边飞到那边,累了,就喘一口气,只要闭上眼睛,我就可能幻化成淡静的蔷薇。梦也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没有合理的逻辑,没有必须证明的真实,梦就是最真实的真实。我可以对大人的训斥毫不介意,我手里拿着梦想女神赐予的神奇树枝,轻轻一点就是春天。我让我的周围都开满蔷薇,我让淡淡的清香成为天空的主人,我的肺在清香里欢快地歌唱。我拿着这个神奇的树枝,让一切咒语都变得苍白无力,我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疼,便趴在地上寻找胆小的蚂蚁。我从不穿鞋,光着脚在石子荆棘间疯跑,这样,脚才会扎得痛快,灵魂才能赤裸裸来去。我爱这样的梦,不愿意醒来,我在短暂的梦里获得了一生的单纯的快乐,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蔷薇是永远不会醒来的精灵。我从遐想中醒过来,我又置身于冷重的现实,这就证明我根本不是蔷薇。我感觉胸闷,但是我要让眼睛尽量单纯,身体尽量舒展,这样生命才能更接近快乐。
于是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童年。我赤条条躺在海水里,浪拍打着黝黑的身躯,快乐随着浪潮起起伏伏。我也是这样地闭上眼睛,享受着滚烫的阳光,享受着宽广怀抱的爱抚。我好像沉睡了很久,我睁开眼睛看到了飞翔的海鸥,它向海面俯冲,在天上的蔚蓝和地上的蔚蓝间自由翻飞,于是我就成了海鸥,我有一双隐性的翅膀,带着我的心灵自由穿梭天地苍茫。我也会整天蹲在沙滩上捡拾岁月遗落的美丽的贝壳,那会说话的星星,里面藏着一个童话,藏着一个无穷尽的大海,听海浪的声音,有节奏地阵阵涌来,到了胸口,就像到了金色的沙滩,用小手拍着,用眼神抚摸着……这也是一个王国吧,它在现实里,却真实地存在过。
我制止了自己漫无目的的想象。我下楼,我的脚步很轻松,慢三的节奏,我在赶赴一个现实中的梦,一个开在现实的美丽的花园,一个生根于现实的童话。
我的耳边传来小提琴的哀怨,其实,小提琴唱了很久,从出生那一刻起,它就从来没有停止流动。是谁的手指握着那舞蹈的弓子?是谁的心灵在弦上独舞?仿佛很久了,音乐会已经开始,没有观众,我坐在音乐的漩涡里,仰着头,让那幽怨的曲子象海水一样包围我。
我终于看到了,那些做梦的蔷薇,那些可爱的梦的精灵,粉红,水红,皎白,绿叶间娉娉婷婷,静女其姝。离她们太近了,我怕惊醒了她们,站在一边,默默地注视。她们欲言又止,仿佛我是一个陌生的来客,一脸的倦容,站着像一根木桩。蔷薇啊蔷薇,你想说什么呢?蔷薇永远不会说话,蔷薇只用色彩、眼神、姿态表达。
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的目光越过篱笆,看到了她想要的草莓,一颗红红的诱惑着所有生命的草莓。现在,我的蔷薇就开在篱笆上,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吸一口就可以闻到,看一眼就可以醉倒。是啊,很多梦,不用远离红尘,在红尘之上开出的花也许更美,在现实中开出的梦也许更璀璨,就像这蔷薇,并不张扬,和春天的约会,和童话的约会,如此轻而易举。
在春天醒来,从一个梦里醒来,我看到了篱笆上纷披的蔷薇,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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