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了没有进大众澡堂，乍一进，嘿，亲切！

富人们一天一个澡，或在自家装修豪华的雅舍，或在高档宾馆的套间，往泡泡里一仰，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啜饮着香茗，甚至一边接受温馨的按摩，那个享受啊，那个爽啊；穷人们哪敢想，脏就脏点呗，一年洗那么几次也就够洁癖的啦。用蜂窝煤炉子烧点热水，夏天还可以搞一个大水囊往太阳地里一晒，呼啦啦一阵狂冲，不照样爽歪歪！有闲钱没地儿使，或过年非洗不可，那就进大众澡堂，洗出来都一样的干干净净，至少比一些个富人们干净，至少洗个澡洗不出梅毒艾滋病吧？

所以，我推开澡堂门的一刹那，心想，看这些小猪洗的，够酣畅淋漓了。

澡堂是一个把肮脏变成干净的净化器，是一个把虚伪面具还原为真实面孔的魔术屋。四下里打量一圈，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平日里又扎领带又喷劣质香水的，到了这，对不起宝贝，脱吧，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休想藏得严实。

看那位，一个大老爷们噘着尖尖屁股挺着怀孕六个月的肚子，笨手笨脚，如磋如磨。那肚子里装的，全是大鱼大肉咸菜豆腐啤酒白酒贼吃贼喝几十年的精华。还有旁边那个小干巴老头，从前面看是排骨，从后面看还是排骨，整个儿一生物教具，这也叫人？你看看那边又跳舞又唱歌的壮汉帅哥，瞧瞧那肌肉，看看那块头，那才叫个美。人家也知道，左边来一个肱二头肌，右边来一个肱二头肌，前边来一个胸大肌，后边一个背肌，人家也是男人啊，咋就这么生猛！

男人们还不是特别在乎，女人可就不同了。腰粗条子歪的，扁平胸的，臭烘烘的，到澡堂这么一亮，那些优势明显的就会凑在角落里叽叽喳喳指指点点，仿佛只有她才是女人！其实谁都别笑话别人，窈窕淑女未必就比膀大腰圆的有魅力有福气，长得健壮未必就能找个相匹配的俊媳妇。依我看，进了澡堂，都要脱得光溜溜，都要刷刷拉拉的搓灰，都要把见不得人的东西拿来免费展览。美也罢，丑也罢，还不是一样的搓澡？澡堂是解禁的自由场，不脱光了就是有毛病，怕别人看就是脑子进水。你转头看看那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你身上长什么物件，连小学生都知道，干嘛东躲西藏，眼神慌张？我好奇心强，盯着那家伙的私处看了又看，那家伙悻悻地瞪了我一眼，很不适应这种毫无遮拦的直视。

有些人也真是，澡堂子嘛，就得坦诚相见，赤裸裸面对，更何况人体是自然界最美的艺术之一，有何羞愧可言？你想，洗澡的工作多枯燥啊，互相鉴赏一下不是很惬意的事吗？

想起了前几年参观的雕塑展，其中有我学生的一个作品，塑的是一个四十岁的赤身裸体的男人。我的学生很得意地给我介绍每一个部位的艺术构思和技法，还特别强调男性生殖器的不可或缺，认为那是一种伟大的美。这时过来一对红男绿女，潇洒前卫的样子，猛一见这清晰逼真的男体，先是集体一惊，差点叫出声来，接着快速躲闪目光，又舍不得，余光努力往这里撇。他们看我的学生不知羞耻地品评，甚至用手摸摸碰碰，就冲过来鄙夷不屑的眼神。那意思我懂，流氓呗！我觉着好笑，心想是受害太深呢，还是假装纯情？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还不如旁边一个小女孩真实。你还别说，这方面的例子倒也不少。网上什么没有啊？有人背地里偷偷摸摸狂览色情，却敢于站起来指责画裸体做裸模的。如果观赏都要不得，那就最好不要结婚。你想啊，看都不干不净，做就更肮脏无比了。事实上，故作纯洁的人往往一肚子男盗女娼，恐怕这也是一个经得起实践验证的规律。

事情倒不是这么简单，主要是我们的人性太过虚伪，不习惯直率的袒露和展示。社会就造成了这么一种伪贞的道德，从古代道貌岸然的道统学家至如今一身正气的政治和尚，且不管他们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勾当，至少表面上是干净的君子。老百姓也默许了这幼稚的把戏，从而形成虚伪的潮流，淹没了多少真诚坦率的灵魂。实事求是讲，这个社会，坦诚直率没有多大市场，这是不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如果那位二十多岁的怕人观澡的男人知道，我在这里长篇大论的缘起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洗澡，他也许会晕掉。我不是喜欢多事的人，只借题发挥，抒心中不快罢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现在富有的人多了，进大众澡堂也可能越来越少，但不妨偶尔去一次，享受一下赤诚相见的快乐，也以此了却裸奔的幻想，省得招惹了拿惊堂木的官人。毕竟，离开大众澡堂，我们还得大件小件地往身上套伪装，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