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人张老三可真够忙的,早晨睁开眼,牙还没刷,就听老婆掉魂似的大叫。扔下牙杯,小跑着过去,差一点晕倒。那婆娘早晨忽发奇想,打算够下窗帘洗吧洗吧,不慎失足从窄窄的窗台上摔将下来,跌了个狗吃屎,四仰八叉,发出猪一般的嚎叫。
张老三急惶惶抓了衣服,挈妇将雏,搭上出租车,先把小儿子送到学校门口,找遍了口袋也没见零钱,只好拿了一张十元的塞给儿子,让他买点早饭吃,关上车门,心急火燎的朝医院驶去。那婆娘只是一路的呻吟,老三有点烦,咳嗽了两声,听还在哼哼,转头笑道:
“今天的衣服看来是洗不成了,你干的好事。”
那婆娘忽然精神焕发,怒目圆睁,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不干还怨老娘,欠揍!”
老三领教过这娘们的厉害,她要是放起泼来,就是三只疯狗也招架不住,只好忍气吞声,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抠出了两粒眼屎。
刚把老婆送进医院,还没来得及排队,手机就叫丧似的响了,正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摔了那破玩意儿,却不料是科长打来的急电:
“老张老张,听见了吗老张,我昨天那什么,那什么,稿子准备了好了没有?”
一听说是稿子,老张的头发根根直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昨晚上这婆娘安排打扫卫生的任务,稿子早赶出来了。你说这卫生急什么,一口破屋,值得擦来擦去嘛,然而这娘们偏不肯,揪着他的耳朵,非要他连厕所都擦得和脸盆似的。老张很不好意思,嬉皮笑脸地对科长说:
“都怨我,昨天不舒服,你看你看----”
“我说你这个老张,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今天早晨我出发要赶着用,那你抓紧时间,赶快给我搞出来。”说完,“哐当”扔下电话,弄得老张呆若木鸡,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挂上门诊,那个色迷迷的胖医生一边呷着茶水,一边懒洋洋的吩咐道:
“去,去,拍个CT再说。”
“至于搞那么大动静吗?一点小伤。”老张嗫嚅道。
“哎,哎,你是她什么人?”胖家伙瞧不起人的样子,“有什么事你,你负责,责任。”
见老婆也瞅了自己一眼,老张只好任其宰割,背起老婆就去交钱做CT.等到各种各样的检查都做得差不多了,胖结巴又一边呷着茶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从,从,从检查来看,是,是大腿,软组织受伤,没,没伤骨,骨头。”
老张这个气啊,对着墙角就一口浓痰,拉着老婆就往外走,一边回头笑道:
“你们医院有治结巴的门诊吗?你也去拍个CT。”
胖家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老张眼看出门的一刹那,“噌”的站起来,连嘴唇都青了:
“你给我回来说清楚再走,你骂谁呢?”
老张笑得捂着肚子,心想这家伙一着急说得还挺他妈流利,不用拍片子就好了。正偷偷乐着呢,见老婆挣开了自己的手,到门口指着胖结巴说:“你Y欠揍!”那家伙愣在那里,目瞪口呆。老张也没想到,心里暗暗佩服起老婆来,心想还是夫妻一条心啊,本来还想数落她一顿,折腾了一早晨什么病也没有,这时气也消了大半,拍拍老婆的肩膀,让她自己打车回家了,自己坐了一辆,火速赶回单位。
大老远就见科长站在办公楼门口,铁青着个驴脸,还没等老张自我检讨,科长就结巴上了:
“搞,搞,搞什么搞,几点了?你这不是耽误事嘛。快快快快,局长还,还催着呢。”
老张没敢笑出声来,侧着脸憋了一小会儿,小跑着就撞进办公室,和刚准备出去倒垃圾的袁美丽撞了个满怀,垃圾撒了一地。你说这个袁美丽,什么事都愿凑热闹,三天前不就是她骑自行车把老张的裤裆撞了一下,弄得那玩意儿三天没反应。吓的袁美丽,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摸摸老张这摸摸老张那,搞得老张满脸通红。今天又给撞上了。
袁美丽对桌的常乐连声叫好,说不是冤家不对头。老张瞪了他一眼,好你个头,赶紧打开电脑,没等电脑喘气,就把U盘插进去,等了好大一阵子才开始打字,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美丽瞪大了她那并不算很大的小眼睛,瞅着老张出神。老张觉得有一道目光抽得脊背凉飕飕,猛一转头,和袁美丽四目相对,又各自带着惶恐收回。这一来,袁美丽小姐就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上蹭过来蹭过去。老张烦,打字老出错,于是唉声叹气。正愁眉不展,猛一侧头,见袁美丽站在自己身边,不由一身鸡皮疙瘩。袁美丽柔声细气地说:
“真对不起,我来帮你打吧。”二话不说,把老张拽了出来,一阵噼哩啪啦,立马搞定,还特意对稿件进行了整理,设置了打印,存了U盘,激动得老张直搓手,办公桌边来回走,连声称赞,搞的小袁一脸玫瑰红,连粉刺都粒粒坚挺。
科长亲自来拿,急火流星的夺过U盘就走,老张这才舒了一口恶气。不到十分钟,科长又打电话叫他,赶过去才知道科长用错了纸型,打出的稿子乱七八糟。老张忙改过来,帮科长打出来,嘿嘿傻笑了几声。科长连忙掩鼻,说你嘴怎么这么臭,老张这才想起来,早晨走得急,没洗脸没刷牙,难怪连不讲卫生的科长都面露难色。
到洗手间抹了几把脸漱了几口水,还没等喘过气来,袁美丽就连跑带颠地过来叫他,说有几个人找他。连忙过去,方才知道是乡下的阿宝带着几个朋友过来,让他托人给找点活干。这个阿宝不可小觑,是老张的老婆的堂弟,也算得上半个小舅子。这家伙,平日里游手好闲,专找能下蛋的鸡抱,连老婆这样的厉害角色都要让他三分。老张连忙倒茶水给几个寸头喝。小舅子嫌烫,自己倒了凉水咕咚咕咚,喝完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抽出烟来也不让老张,自个神仙起来。老张这才想起自己这一早晨忙得连烟都忘了,掏出一盒将军烟让了几位,都不拿,阿宝说:“什么年代了,还抽将军,省那钱喂狗。”掏出自己的南京烟让了让老张。老张一脸尴尬,接过来点上,不好意思说:
“找什么活呢?很难找,好像我们单位外面有一个建筑,需要民工。”
“操!那是人干的活吗?姐夫,你托托关系,找个轻快一点能多赚点钱的活,弟兄们不容易,大老远的过来,别整那死驴干的活。”
话音未落,电话声响,是局长找老张。老张安顿了几个弟兄,一路小跑过去,毕恭毕敬的站在局长面前。
“老张啊,”局长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面带慈颜,语重心长地说,“老张,你说我平日待你怎么样?你别急着讲,我可是始终把你当兄弟看待,要不我就不会评你个先进工作者啦。本来嘛,你坐你坐,这一次分房子,……”
后面的话老张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逮住谁的娘就骂:“这不是涮我老实吗,什么政策规定,什么留待明年,你他妈吃了我送的钱还他妈不办人事,这不明摆着说我送得少吗?”心里这样的骂,嘴上却风平浪静,脸上万里晴云,还半带哈腰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说这叫什么事嘛。
回到办公室,看到那群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就这种活,干就干,不干拉倒。”阿宝腾的站起身来,拿张驴脸在老张面前晃了晃,冲着天吐了一个烟圈,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说:
“好,好,我找我表姐去。兄弟们,走!”甩门而出。
“呸!什么玩艺儿。”老张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料他们下了楼梯,咬牙切齿的骂起来,“我招谁惹谁了,都他妈拍肩膀,你以为你是小布什啊?”
袁美丽在一旁早吓出了一身冷汗,凑过来,小眼睛扑闪扑闪:“张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老张心里好受了点,拍拍美丽的肩膀:“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惊得袁美丽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常乐也来凑热闹:“哟嗬,铁公鸡也能拔出毛来,八成遇到什么好事了,哟嗬,哟嗬。”
科长已经到了开会地点,打电话过来叫老张草拟一份计划书。老张心里暗骂,又无可奈何。这时袁美丽又凑过来,说要帮老张做计划。老张这个喜啊,心想你别看人家袁美丽长得不美丽,心眼多好使。这时再看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磨盘似的脸也好看了,兔子一样的耳朵也不讨厌了,就连那绿豆大小的眼睛也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晶莹璀璨。
好歹让全身的零件休整了十多分钟,老婆又打来电话。老张把电话拿在手里,颠过来颠过去,估计就是那小舅子的屌事,但是也没办法,只好闭着眼睛听那边狂吠:
“不好了,老三,赶快,赶快,”还带着恐惧的鼻息,“小张的老师打电话让家长过去,妈呀,是不是孩子出事了,你快呀,现在就去,别磨蹭。”接下来是抽抽嗒嗒抹猫尿。
老张赶紧把事情交待给了袁美丽,马不停蹄的往学校赶,还找错了办公室,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的班主任,面前只见一张铁青的脸。老张腿都哆嗦了,说话也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却不料那老师张口就是一句:
“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老张还没反应过来,那扎着马尾抹了一脸白粉的老师把头一甩,愤愤地说:
“你孩子在学校捣乱,班里有他鸡犬不宁,赶快给我领回去,回家反省两天,好好教育教育他,我就没见过这么捣蛋的学生。”说完好像还不解气,又甩了一下发黄的马尾,胸口此起彼伏。
老张好歹松了一口气,虽然受了这样的窝囊,心里倒是平静了许多。等到把小兔崽子找到,一问,原来是自己给他的十元钱找不到了,小兔崽子怕回家挨揍,于是就怀疑同学偷了钱去,两个厮打起来,小张抓伤了人家的脸,还踹了人家的屁股,还把人家的书都撕烂了。老张火冒三丈,揪住小张就一顿臭打,一边骂着畜牲。小家伙硬挺着就是不哭,老张愈发火不打一处来,对着他那倔驴脸就是两个响亮的大嘴巴,那大倔驴立马咧开嘴嗥叫如驴。
这样,和袁美丽的暧昧午餐只好取消,回家还让婆娘骂了一通,说不该给他十元钱,说自己的孩子还没命的打,狼心狗肺,欠揍啊你!
中午老张草草吃完饭,找了熟人疏通关系,一边打瞌睡一边忙活,费了好大一番周折送上不少东西,这才让那气势汹汹的班主任消了气,说写检查,慰问被打学生,在全班作检讨,再违反就开除等等等等,第二天可以上学。好嘛,这一下午基本就搭上了,还写计划约会,累死你这个龟孙子。老张到下午还没好好洗脸刷牙呢,加上那小舅子又兴风作浪,忙的是头昏脑胀,两腿发软,一干就是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他把电话狠命关了,决心好好到饭店犒劳犒劳自己,找小玉那丫头。他骑上那辆破嘉陵,一路丁丁当当朝饭店驶去。
那是一家水饺馆,冷冷清清的只有服务员在拍苍蝇玩。也许屋子里并没有什么苍蝇,服务员小玉只是必须拿着拍子。当然,她不是在等待老张,虽然当他进来时,她照例笑了一下,而且颇有些灿烂。
“四两还是半斤?”
“你说呢?”老张诡秘的笑笑。
这个回答让小玉有点吃惊,就像地下特务接错了头一样。老张又诡秘的笑笑,明确了只要半斤,问小玉吃了没有。小玉挤着眼笑了笑,摇摇头,刚准备进去吩咐,又回头问:
“要啤酒吗?”
“当然。”
他把酒杯拿在手里转动着,恶念丛生,一直到小玉送花生米过来。这时候大厅里就他们两个,四只眼睛迅速交对了一下,谁都没有异常情况。
“哎小玉----”老张在小玉转身时叫她。
“有事吗?”他明知道这个臭丫头故作镇静,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没有恶心。
老张笑笑,目送小玉回柜台,然后是静默,然后是小玉插闲话,然后是他山南海北。等到啤酒喝了两瓶之后,面前的水饺只剩下最后一个,就让小玉拿了菜单过来点菜。看过来看过去,最后他只要了一盘辣炒土豆丝,还在小玉的手上捏了一小把。小玉面色严肃,来送菜时,没好气地把盘子咚的一下搁老张面前,刚想走开,老张叫她坐在对面,望着那张俊俏的脸嘻嘻哈哈地说:
“小玉,你真漂亮,要不要我娶了你。”
“好啊,说话当真。”小玉的笑高深莫测。
他没料到小玉有这样的回答,一时语塞,那满肚子的骚话顷刻间全咽了回去。
“逗我玩是吧?我知道你这样的人,”她朝桌子上的辣炒土豆丝觑了两眼,“你有多少钱可以娶到我?”
芒刺在背啊,他果然没有钱。
小玉又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把讥笑的眼神扔在了他的整张脸上。正当小玉转身之时,他抓住小玉的手,悲惨得叫了声:“小玉------”
小玉耷拉着眼皮并没有用力往回抽手,嘴角上还挂着甜蜜的微笑,甩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来:
“大叔,你有没有搞错?”
老张灰头土脸的松开手,再也不敢瞧小玉的脸。小玉却和没事一样又哼起“不要再来伤害我”的曲子,好像这次是故意给他点播的。
不知道第三瓶啤酒是怎么喝完的,算账时他没说一句话,拿出一张50元钱傻傻的站在柜台外等着小玉找钱。小玉很麻利,把零钱递给他时扑哧笑了起来:
“生气了?看不出来,一个大男人心还这么小,小心黄脸婆收拾你。”看着他如丧家之犬往外走,又轻声叫道,“下次再来,我等着你,祝你早日发财来娶我啊。”
“歹毒的女人,呸----”老张心里暗骂,乘着酒兴,骑着叮当响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走了不到十米,忽然熄火,差点把自己从车上晃闪下来。他重又跨好坐骑,狠命一脚踹下,一溜烟往那东南西北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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