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生命哲学——从妥协到成熟

——读刘春《请允许我做一个怯懦的人》

辛泊平

   乍看刘春这首《请允许我做一个怯懦的人》，我的眼睛着实被电了一下。在这个竞争的时代，人们恨不得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恨不得把对手的骨头都嚼碎了，似乎不这样就会被世界淘汰出局一样。人人都想做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的强者，人人都想做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主人。而诗人却请求做一个怯懦的人，是诗人自身出了问题，还是世界出了问题。不管怎样，这确实成了读者的问题。

但读完全诗，我明白了，这绝不是什么哗众取宠的噱头，更不是诗人的神经错乱。此时的诗人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成熟。这是在目睹了太多不公之后的激愤之语，是面对世界压迫的求生姿态。

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刻着，我要粉碎一切。这是一种勇气和自信。而卡夫卡的手杖上却写着，世间的一切都在粉碎着我。这也绝非是懦弱，而是对生命脆弱本质的领受，是对妥协命运的警觉。面对世间的不平事，诗人不是好皇帝，可以利用手里的权杖铲除贪官污吏；不是清官，可以舍身为民请命；更不是侠客，可以用手中的刀剑扫清人世的污浊和倾轧。除去那飞扬的词语，诗人不名一文，不能广济天下底层；手无寸权寸铁，不能为那些不明之冤平反昭雪。他也像众生一生，需要在这个充斥着暴力、弥漫着阴影的世间讨生计，那些青春的棱角已经对自己构成了伤害，诗人不得不亲手剪除它，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这是生存的法则，它问正义，只看结果。

所以，经历过后，诗人已伤痕累累，为了最简单的活着，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存哲学，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的生存姿态。这是社会课堂要求我们必须完成的必修课。也只有从这所学校毕业之后，我们才真正走向了成熟，真正适应存在着无限可能的生活。诗人洞悉了这个秘密，所以，他才会从英雄主义、侠客思维中突围出来，痛苦而又成功地完成了从愤青到老好人的转变，这不是灵魂的涅槃，而是生命的蒙尘，但对于生人它却是必不可少的转型。一直到面对无辜的蒙难，善良的蒙冤，“我看在眼里，随即把头扭开”，“我见过他们，却默不出声”，一直到即使面对自己的屈辱，也能“面带微笑，甚至有些谄媚”，你便会得到一张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合格证。

然而，诗人的良知告诉他，这样的成熟实际上是对生命的犯罪，是灵魂的堕落。所以，他才会无比悲痛地发出悲愤的抗议：“我是否还能安静地写字，是否会继续说——/请允许我在黑暗中沉默，像一具空躯？”。读这样的诗让人沉重，但同时也让人警醒。因为，每个人都会遭遇这种尴尬，在一次次低头中完成自己曾经壮志在胸但不断碰壁的人生。在看似平安无事的世界里，多一分怀疑，即多一双眼睛；多一分自省，即多一点尊严。这是生命无奈的智慧。09、3、25夜

附：刘春作品：请允许我做一个怯懦的人

请允许我做一个怯懦的人

不申诉，不抗解，不高声叫喊

不斜视，不聚众，不因爱生恨

请允许我一再降低额头的海拔

面带微笑，甚至有些谄媚

请允许我做一个自私的人

有人在公园散步，被尖刀抵住脖子

有人晚饭后上街，被抢去钱包

有人彻夜加班，有人把身体献给老板

我看在眼里，随即把头扭开

请允许我做一个冷漠的人

那个“躲猫猫”的人，那个被当街打死的人

那个到法庭转了一圈就被释放的人

那个被带离住处从此消失的人

我见过他们，却默不出声

请允许我做一个健忘的人

曾被上级要求学习，被亲人管得太紧

被朋友揭发，被别人代表

而我掩藏住自己的心、肺，和胆

像初秋的大地藏住内心的河流

现在，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在咳嗽

妻子数着越来越薄的薪水

孩子在地板上玩耍

我是否还能安静地写字，是否会继续说——

请允许我在黑暗中沉默，像一具空躯？

2009-3-2/3-3

——选自《扬子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