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还乡

 

火车站

 

若干年前，我渴望挤入

速度的起点  眩晕的核心

少年纯净的印象

故事在远方  奇遇在路上

于是  我把家乡抵押出去

与漂泊无关  词语的重量在节日膨胀

于是  一次次重复同一条铁轨

几个月台  但我无法确认

自己的身份和活着的目的

在火车上 家乡模糊

在异地  父母缺席

我和家乡一起坠入词语

来路苍茫  去路未明

 

缓慢

 

母亲和面的动作是缓慢的

做馅的动作是缓慢的

擀皮的动作是缓慢的

包饺子的动作是缓慢的

烧水的动作是缓慢的

盛饭的动作是缓慢的

收拾碗筷的动作也是缓慢的

一天之中  从母亲身上

我只从她看我的神眼里

发现了曾经的速度

 

咳嗽

 

父亲咳嗽着起床

咳嗽着去厕所

咳嗽着洗脸

咳嗽着端起碗

碗哆哆嗦嗦

咳嗽着咽下米粥

米粒小心翼翼

咳嗽着说话

词语茫然若失

咳嗽着坐在破旧的沙发上

老屋寂寞

咳嗽着看从远方回来的儿子

咳嗽着把属于我的愧疚和不安

烙进我今后的日子

成为永久的擦痕

不灭的阴影

 

 

 同学聚会

 

阔别十年的高中同学

再见时竟有些客套

拘谨的亲热

那个借走我《红楼梦》不还的家伙

现在是银行的一个小头目

不知道是否还吟咏风月

那个早先不敢喝酒的小子

现在是法院的小头目

酒量大的惊人

从前的班长据说在国资局

主持一个基建工程

回扣吃了不少

现在脑满肠肥

最爱打架的那厮当了警察

似乎是对口单位

那个没考上大学的同学

现在开了几家买卖

在县城的高档酒店

他们意气风发

不时要迎接外面人的敬酒

说毕业后的混法  互相打趣

而我  则像一个突然把时间扭断的人

坐在中间  形迹可疑

09、2、6

 

停电之夜

 

停电之后  我们点燃身体

微弱而阴冷的光  骨头脆弱

但可以刺穿一个人的夜晚

战栗已经成为习惯  那时的人们

我说的是多年以后  我们将仇视先人

撕碎族谱  强弱为敌

黑白的旗帜  阳光下格外耀眼

我们以自己的身体做燃料

怀念  彻底坠入虚无

09、1、15

 

妥协

 

我出世  离开温暖的子宫

在护士手中  我必须妥协

必须割断和母体相连的脐带  必须哭

我断奶  在父母的软硬兼施里

我必须妥协  必须学习自己拿东西

必须习惯冷热酸甜的五谷

我上学  向老师妥协

背着手听课  上厕所要举手

在课上背老师提前发下的答案

不打架不骂人不谈恋爱

把违纪的同学列入黑名单

小学  中学  大学  一路走来

似乎一直在走  但却一直踏步

和火热的青春擦肩而过

我上班  向领导妥协

按时上班下班  不迟到不早退

有事请假  感激平时的福利

年终的奖金  哪怕只有一袋卫生纸

哪怕只是几管牙膏

我结婚  走入照相馆民政局

按照固定的模式拍照  领取

一张合法同居的证明

向家乡的风俗妥协

向岳父岳母妥协

向披上婚纱的老婆妥协

穿西装扎领带  敬烟敬酒

给小孩子发红包

像演戏一样走过所有的过场

我生病  向医生妥协

规规矩矩挂号排队

规规矩矩拿药方  划卡取药

还没有结束  在银行  在商场

在大大小小的单位和衙门

我都得规规矩矩  领取

证明身份的表格和卡片

我生子  向儿子妥协

习惯着他的哭声和尿床  习惯

坐在一边看关于婴儿成长的书

习惯老婆的埋怨  习惯一种

不再悲伤的但庸常的平和

每走一步  我都要妥协

斑马线  红绿灯  各种标志

我都必须明白  还在继续

只要不死  爱憎并不分明

简单的概括  封面上写“失败之书”

关键词写“活着”  一本书

所有的页码  都印着“妥协”

08、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