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童年

只是记忆,像那些旧胶片,亦如彼岸烟花,尽情地慢慢绽放。
————————————————————————————————题记
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童年
文:毛利辉
过完春节,云雾包裹了整个冬天的大山终于展开了神秘的面纱,初春的山顶偶尔可见堆积的雪,在干净阳光的照射下,蓝天、雪山,和缠绕的云雾相得益彰,分外妖娆。
经过一个寒冬的沉淀,屋后的山林里落满了枯枝和黄叶,一些嫩芽渐次从光溜的树干里冒了出来,小鸟在枝头歌唱。然后杜鹃花开了,一团团、一簇簇,把山岗点缀得极其美丽。那些杜鹃花被我们喊做“艳(映)山红”,也有时会把鲜红肥嫩花朵摘下来,放在嘴里,慢慢嚼,涩涩的味儿略带丁点回甜,现在想起来,那才是我们山娃童年的味道。
再然后,几瓢春雨钻进刚翻过的芬芳泥土,山溪里便渐渐地涨满了清澈的溪水,哗哗哗地欢淌开去。山开始变绿了,花亦开得更加疯狂,樱桃花、李花、梨花、桃花,各种香气扑鼻。爸妈和叔叔伯伯们都忙碌了起来,山林间的梯形稻田开始一块一块渐次明亮,然后逐渐变得青秀。
红的晶莹剔透的樱桃熟了,鸟雀吃树丫枝顶端最大颗最红的,我们小伙伴们只能挑稍差一点的吃,相对好的,是要摘来卖的。樱桃、桃子、李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天气开始热了起来,于是知了叫了,夏天欣然而至。
钻进夏天的山林,凉爽的清风带着清馨的纯氧分子扑面而来。一束束阳光从树荫间隙散落一地,林间草地上开满了各种小花。也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种类繁多的山菌带来各种惊喜,那些年青椒腊肉炒菌子的味道,永远地敌过如今的任何“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春夏交际正是读书的好时节。小学是在离家半个多小时的龙坪小学度过的。记得上学的路上或洒满阳光,或暴雨倾盆,或山花烂漫,或野蜂挡路……在那些吃不饱饭的日子,放学后饿着肚子,光脚丫走路回家总是无尽的煎熬,倒是山野林间的那些泡儿,囫囵着忽悠了那些年饥肠咕咕的大嘴。
山里泡儿种类繁多,有红泡儿、乌泡儿、鸡屎泡儿、大米泡儿、蚕桑泡儿、蛇泡儿、红籽儿米米、马桑泡儿等,咪甜咪甜的,好吃得背时!记忆深刻的有马桑泡儿,吃多了会中毒。有次放学回家,妹妹饿惨,吃了不少,刚走到家便中毒昏去。是爸爸在粪池舀了大粪灌,才捡回一条小命。蚕桑泡儿总会吃得嘴巴乌黑,有次还被老师误以为生病了,劝我回家休息不上课。还有大人说蛇泡儿吃了逗蛇咬,似乎我吃过。直到后来在山里教书,我还是经常遇见蛇,不晓得是否因为小时吃了这东西的关系?
但还是怕蛇。乌桑蛇、菜花蛇的身子长,会从树上倒挂,或突然掉下,砸落身前;青竹飙长得漂亮,身影矫捷,会如风般从面前飙过一阵青影,只听见嗦嗦的声音;烂草鞋蛇最让人害怕,它躲在草地里、枯叶下,根本不容易看见,却会让人致残的伤,我家菜地里就有一条,很多次我在红薯藤下遇到,都只差踩在它身上,还记得它伸出毒信子吓唬我的可恶样子。
但山蛇虽然冰冷却多数是友善的,人不威胁它不会主动伤人。记得有次在田里镐草,看见一毒蛇游过,我吓得不行。三姑姨刚好在,他是村里有名的“捉蛇高手”。只见他镰刀轻轻一勾,蛇已在他手上。可是我看见那蛇瞬间张嘴,两颗寸长的透明牙齿扎进了三姑姨的手指,褐色的毒液通过透明的牙齿流进三姑姨的血管里……当时的情景如慢镜头般在脑海里回放,一辈子也忘不了。记得那晚,三姑姨是在惨痛中度过。直到半年后放假回家,我看见他的手指因毒液侵蚀已不在了两小截。
其实我也曾经干过类似事情。捡柴回来的路上,一条黄色的小蛇挡住了我们去路,一动也不动。吼了几声赶不走,便捡起石头砸去,出了血,小黄蛇身子微微抖了下,依旧不走,我内心害怕至极,于是和小伙伴们直接把它给打死了。现在想起,也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涂炭生灵。
一年四季的时光轮回得飞快。在盛夏的时候,小伙伴们总借口捡柴打猪草,跑到山沟里堵个小水塘洗澡,但也喝了不少的山溪水,父母总拿此说事,说洗澡洗得黄皮寡瘦的,为此还挨了不少的打。其实该是青黄不接的夏天,吃不饱的身子营养不良,现在想想。
每个洗澡的午后,我们喜欢在回家的路上扒地瓜吃。那是一种在山坡上铺地长的藤类植物,藤上会结圆圆的、指拇大小的果子。地瓜成熟的季节,远远地就能闻见地瓜香,在身上揩了泥,丢进嘴里超级甜。
七月半很快到了。我家有块地叫清明田,它会在七月半那几天长出很多三塘菌(鸡枞)。有一年在恰好的时间,我在那打猪草,看到玉米地里黑压压一大片菌菇菇,菌香扑鼻。然后再在坎子里、石头下又挖出了几十朵……那天猪草没打着多少,倒是用绳子盘着菌子,背了冒尖尖一背箩回家。
初秋的山风开始凉爽起来,山岗也慢慢地变得浅黄。稻花飘飞的季节,作坊大舅家的高粱杆亦长得越加粗壮,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几弟兄偷偷劈过不少,高粱杆的微甜,想想那些夏秋满是幸福的味道……
八九月时,老惦记着林子里的八月瓜。儿时流传着一首童谣:八月瓜,九月炸,十月摘来哄娃娃。但那些好吃的八月瓜早早被大一点的哥哥姐姐摘来吃了,偶尔得吃一个,那种幸福如同过年一般。如今集市上也有八月瓜卖,但味道总不如儿时那般美妙。也喜欢在秋后的山林里,摘了山葡萄,砍下刀把大小的葡萄藤,拴在在树的枝丫上,相互推来推去荡秋千。有次葡萄藤断了,秋千上的我被甩出好远,屁股丫钻心地疼。
秋天是在各种期盼和桂花香中渡过的。那些缺衣少穿的寒冬的到来总让山里人感到害怕。寒冬的山野荒得慌。倒是稻田边的一堆堆稻草是躺着晒太阳的好地方。
还有那些给外婆家放牛的日子也是光鲜亮丽的。把水牛、黄牛和猪一起赶进放了水的稻田,或是冬闲的庄稼地,田地里的各种青草、枯草、秸秆饿不着这些家伙,小伙伴们则提着火盆,火盆里烧着土豆,家里那条花狗在山坡上四处奔窜。但牛也有打架的时候,那种情景让人胆颤。还有寒假作业是让人恐惧的,不过大伯家为数不多的连环画、各种小说的诱惑力极大,躺在稻草上晒着太阳看小说,现在想起,也浪漫无比。
当然大人是没钱给我们买玩具的。不过山村孩子自创的玩法却是令回忆无比精彩。思想品德和其他书不一样,是材质较好的彩印纸张。放假了,小伙伴们把它一张张撕下来,折成一种叫“翻包”的玩具,几个男孩子聚在一起打翻包,也是无尽的乐趣。还有弹珠珠、打格橹(陀螺),小女孩们捡子儿、跳橡皮筋、翻毛线,很多种玩法,也只有八零后们才知道,如今城里的小孩,听这些像天书一般。只不过,我都不在行。很多时候,我只是独自一人在旁边看别人的酣战,然后,再一个人躲进属于自己的角落。即使直到20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如此,在喧嚣的城市里,总想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的角落。
小时候老家没有煤炭烧,也没有电炉可以烤火,那么多个寒冬是怎样度过来的还真记不得了。柴火也是个稀缺的东西。我家山林窄,即使搜尽了整个林子,到了冬春季节,柴火还是不够烧。周末或者放假,到附近山林里去捡散落在林荫间的干柴,便是我和妹妹少不了的课外作业。我家附近有一大片青杠林,冬天青杠叶红的时候,会枯落一层厚厚的柔软。晴天的时候,我和妹妹把那捞不尽的青杠叶背回家,把厨房背后的小柴房堆得满满的,全家人的整个冬天,就会是温暖和幸福的。
临近过年的时候,村子的肥猪开始此起彼伏地嚎叫起来。饥荒了几个月肚子薄得像层纸,等待杀年猪的日子总让人饥肠难耐。记得最好吃的是酸辣子小炒肉,肥而不腻的蒜叶回锅肉,滚圆的寸长粉肠,脆嫩的猪肝,黑便便的大块猪血……去年腊月间,大伯家的小四兄弟特把那三百多斤的大肥猪留着,等我们回去才宰。冬日暖阳照射下,我们在坝子坎边烧了火,用菜叶包了猪脑花和瘦肉,丢在柴火灰里烧,吃了一嘴一脸的灰,童年的味道却再次让人激动得想流泪。
进入腊月,快要过年的山村渐渐热闹起来。外出的人们开始归家,给家里的人带来了各种新鲜玩意。有的青年伙子还从山外带回了穿得花花绿绿的漂亮女子,各种风光让人心生羡慕。那时就在想,自己长大了,也要如此带着漂亮的女人回家。可是后来,那些花花绿绿的女人终究没能留在小山村……
过年前的最后几次赶集也让童年无比期待。小小的集市人山人海,挤得不行。我家没什么收入来源,多数年份只能靠卖了从我山林里搜来的油桐果,才有了买香槟、汽酒、鞭炮等的钱。记得有一年,爸给了两块钱,我买了只小手枪回家,引来了邻居小伙伴们不少羡慕的眼光,那个春节实在高兴了很久。
年味是越来越浓。打扬尘、打糍粑、舂汤圆粉……那些年社里只有那么一两个兌窝,记得作坊大舅家的兌窝前,舂汤圆粉的人们总排起长队。只是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了小钢磨,没有谁再去排队,再去两人合力吆喝着舂汤圆粉子面,但似乎那些过年的味道,还有嘻嘻哈哈开玩笑的人情味,却少了许多。
当然,没钱过年也是家常便饭。我家建新房那年,过年的时候揭不开锅,是外公来接我们一家到他家去过的年。听说那年大年夜,爸爸醉的不行,春节是在生病中度过。再后来,即使家里再没吃的,爸爸也坚持在自己家里过年。
在山里那些年的大年三十夜,我们家既没烟花爆竹放,也没有电视看。爸爸就带着我和妹妹,并排坐在院坝边缘的杂木上,看夜幕笼罩下,对面的山寨里绽放的五彩烟花。那些烟火,在不经意间突的一声冒出一朵朵,又突的一声冒出一朵朵,此一处、彼一处,尽情地、美丽地绽放着……
春暖花开的日子会不期而至。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记得爸爸年轻时曾算过一卦,先生说爸爸在54岁时会过上好日子。想想,59年的爸爸今年正好54岁。从老家山里,到镇上,到县城,再到如今的秋城昭通,一家人几经搬迁,一起走过了无数的艰难岁月。如今的日子,虽也不算太好,老人家依旧忙碌,可总算不再风吹日晒,不再为上顿下顿发愁。一家人,在一起,也算幸福安康,也就因此知足,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