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乡村》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献礼丛书之少年爱中国》系列共十本（周莲珊 主编）中的一部，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2018年12月出版。责任编辑：周丹

第三章  窗外的世界 

找工作

七月的红山市骄阳似火。

关小才拎着个黑色的皮革兜子，戴着耷拉舌头的帽子，打听着来到小路人才介绍所，他站在楼下撒目一会儿，这实际上是一个建筑公司的办公楼，楼上边的墙上还隐约看见有第几工程公司的旧字，暗示着这个公司曾经辉煌过。改革开放，旧的体制退出了舞台，新生事物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他猫着腰顺着楼梯往上走，腿有些软，终究是第一次进城找工作，又是脱离了土地来到城里找高级工作，心情紧张。

他往上走，边观察着楼梯上来往的人，只有两个有板有眼的男人走下去，每层楼的许多屋门都关着，这个工程公司怎么回事，黄铺了吗？

上到六楼，对着楼梯口的一个屋门敞着，他试探着走进去，把粘了胶布的兜子带抓得很紧。屋子里很亮堂，靠窗户两张办公桌，桌子两边各坐着一男一女，另有几个小姑娘站在屋中心，脑袋凑在一块嘁喳看一页纸，看穿戴，好像是农村来城里找工作的。坐在桌子两边的一男一女看着他，但是不说话。

他问坐在桌旁的男人：“这是不是小路人才介绍所？”

那个男人直着眼睛看着他，热情地点头说：“是，你是不是要找工作？”

关小才心中惊讶，他怎么一眼就看出了我要干什么，小心翼翼地说：“是！”说着想掏烟给男人。男人好像早有准备，从桌子上拿一页纸递给关小才，说：“填这个！”

关小才停止掏烟，看看那男人，那男人比关小才大几岁，不看他，一副对他司空见惯的面孔，和他想象的农村家庭来人热情地让上炕有天壤之别，他和谁刚吵过架吗？

关小才接过表格一看，是填姓名、年龄、单位、要找何种职业之类的东西，他让我填这些东西干啥？在农村，从来没人让他填过这些内容，他不放心，问那个男人：“这个……不填不行吗？”

男人看一眼关小才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兜子，解释说：“来找工作的都得填。”

那就是说，必须得填。不是针对自己，填吧。前几项他填了，要找何种职业他犹豫了。他上初中就爱上了写作，他的作文多次受到老师的表扬，老师表扬他说：“关小才在写作文上有才学。”他不想让这才学瞎了，要利用这才学为自己挣钱，怎么利用？窝在村里肯定不行，得像村里的青年人一样，到外面的世界去，当个高级打工仔，谁说来着，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自己要敢于想，在城里什么样的工作高级呢？当个记者，想写谁就写谁，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当然啦，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在大城市里都要文凭，他没上过大学谁能瞧得起，要一步一步地来，他想先打入报纸内部，扫地，打杂，推销报纸，然后再琢磨当记者，对，就这么干，他对自己设计的步子相当得意。

当他在家里跟王甜菜说起他的打算，王甜菜完全支持他。关小才还说：“看看村里的年轻人，都是到工地搬砖和水泥，没出息，看我的。”他就这样来到了红山市。

看表格上的意思，工作可以挑选。他谦恭地问那男人：“都有啥工作？”

那男人绷着脸问：“你想干啥工作？眼光逼视着关小才。”

关小才被逼视的有些心虚，他想，我来找工作， 是求人，得小心谨慎。要是有更好的工作就不干杂活儿或者推销报纸，可是，男人生硬的态度让他畏惧，他怕男人说他挑三拣四。

那男人见他犹豫，说：“你再想一想要干什么工作。”不满地嘀咕：“来找工作，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工作。”埋下头写什么。

关小才有点着急，我怎么不知道想干啥工作，我不是想干更好的工作吗，你给我提供这儿都能介绍啥工作呀！你看你咋不理我了，我大老远来了，咱们商量一下，别摆架子。他压抑着火气说：“我想问问都有啥工作，再看干点儿啥。”

男人没了耐性，头也不抬地说：“自己看！”

关小才不明白“自己看”是啥意思，看哪里？他满屋撒目一遍，墙上贴着几张画，都是这个人才介绍所的人员向找工作的人提供服务的情景，面带笑容，态度温和；屋地有水壶椅子之类，他看不出这屋子有什么。他再次小心地问埋头写东西的男人：“你这儿到底都有啥工作？”

男人抬起头声音提高一倍，问：“你打算干啥？”看情形，男人第一次遇到关小才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懂。

关小才也来了气，你不告诉我这儿都有啥工作，我怎么知道干啥工作，我想当市长，你能安排吗？但是，他不敢那么说，要是那么说，男人肯定把他赶出去。他忍耐着火气，尽量平静地摇摇头，他知道，他的脸色已经阴云密布了。

男人非常不满，说:“自己不知道来干啥？”

关小才想说，我来找工作。他同时也想到，那样说男人就会恼怒。他实在不明白，男人为啥不告诉我这儿都有啥工作？非要我先说出要干啥工作？这么犟眼子的人在村里没有，难道城里人都这个熊色？关小才憋闷，大老远来来看你的脸子？我才不跟你溜须呢，惹恼我了顶大不干。这样想着，胆子壮了，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你这儿有啥工作，我咋知道我该干啥？”

男人看着他说：“我说的工作你都干得了吗？”

关小才说：“你说说看！”

男人说：“电脑操作！”

关小才问：“还有啥工作？”

男人说：“家电维修。”

关小才问：“别的呢？”

男人说：“看大门守夜。”

关小才气恼，你一次说一样，应该一次多说几样，我可以挑一挑，他不想再跟男人纠缠，直接说：“照你这么说，我干的工你这儿没有？”

男人说：“你要干啥工作？”

车轱辘话又回来了，关小才再也忍耐不住，气愤地说：“当市长！”

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错误，气势消沉，目光阴暗起来，冷冷地说：“你来捣乱！”

关小才也来气了，吼道：“你拿架子！”

桌子另一边坐着的女人站起来。女人四十多岁，态度和气，招呼关小才坐，劝说关小才：“不要生气，要干啥工作只管说。”

关小才感受到了女人的温暖，气消了许多，瞟了那个男人一眼，男人愠色地瞅着他。他问女人：“你们为啥非要问我想干啥再介绍工作？”

女人说：“因为我们介绍的工作很多，每一样介绍费不一样，所以得先问清你要干啥。”

关小才吃惊，介绍工作还要收费？就是动动嘴，不出力，不流汗，要什么钱呀，城里人也太认钱了，在村里问个啥事，从来就没人要过钱，怪不得男人吞吞吐吐不说给我介绍个啥工作呢，原来是有这么个打算，他问：“介绍个工作多少钱？”

女人坐回椅子，公事公办地说：“不一样，少则五十，多则几百。”

嗨，几句话就能挣几十几百，真敢要钱！没办法，不给钱就不介绍工作，认栽吧。关小才忽然想到村民常议论进镇子买东西的经验，你买梨别问梨价，先问苹果价，卖主以为你要买苹果，他就把价提得很高，然后再漫不经心地问梨价，卖主以为你随口问问不想买，就说个正常价，你再往下砸砸价，就能买到便宜梨。

关小才想，这儿的人是不是也像卖东西那样，想弄清我买什么，决定要多少钱？他庆幸自己没先说出要干啥。关小才暗自得意，脑子够用，他平和地说：“我来这儿没个打算，你们这儿有啥工作我选选看。”

女人说：“都在那纸上，你看吧！”

女人往那几个小姑娘看的纸上扬扬下巴。他才明白“你自己看”的意思，关小才来气了，就说都在纸上不得了，为啥就“你自己看”呢？

几个小姑娘看完那几页纸，关小才接过来看。那上面写的工作五花八门，大多是饭店服务员、厨师和售货员、家庭保姆什么的，月工资都是二三百元。关小才从头至尾没找到大众生活报社招聘推销员的字样。关小才看完，问女人：“你们介绍的工作就这些吗？”

女人问：“你看中哪个工作了？”

关小才说：“没有适合我干的。”

关小才到镇子上找活儿干，看见红山市小路人才介绍所贴在街旁的启事，启事说，大众生活报社招聘推销报纸人员，月工资400元至600元，报社地址在红山市。他知道有一家红山日报，是国家的报纸，都是刊载全市各个行业各个地区的消息，这个大众生活报是第一次听说，什么单位办的呢？

哪办的不重要，重要得是待遇太优厚了。城里人是有钱，雇个推销报纸的人出价这么高，要是干四五个月，挣个二三千元也是一笔大钱呢，更何况，那是一份文雅的工作，也和自己当记者的理想沾边。他决定到大城市闯一闯，他乘班车从县城小镇到红山走了一天，下车看一眼城市，眼花缭乱，楼那老高，倒了砸着人咋办？大街上的车辆来回奔跑，街道旁的人步子匆忙，火热的场面整得他心脏嘣嘣嘣小兔子一盘狂跳，这是啥节奏呀，比农村人的步伐快好几倍。天晚了，找了最便宜的旅馆住下。天一亮，街道旁的地摊上吃了豆浆的油条，按启事地址找来了小路人才介绍所。

对桌那男人抬头，用冷淡的口气说：“你咋不在农村种地？大老远来打什么工？”

关小才想，种了几年地，发不了大财，村里年轻人都往外走，自己也想走出村庄，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说这些有用吗？你不种地，知道啥呀！他不愿意搭理男人，对女人说：“我想干报纸推销工作！”

女的说：“报社招够了！”

关小才傻了，看着女人。女人说：“我再给你问问，看他们还用不用人。”女人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要通一个地方，说：“佟总编吗？有个农村来的农民要干报纸推销，要不要？”对方说了什么，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玩笑，女人放下电话，说：“他们说要人，你交介绍费吧！”

关小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工作有了着落，又紧张起来，交多少钱？他来之前没想过交介绍费，刚才女人说要介绍费，他有了思想准备，又怕要得太多。他站起来边掏钱边问:“多少钱？”

女人脱口而出：“一百！”

关小才吓了一跳，说：“介绍一下要那么多钱？”

女人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公价！”

关小才不明白“公价”是什么意思，想必是国家规定的呗。犹豫这工还打不打？没挣到钱先花上钱了。男的看出了他的神态，说：“要想挣大钱就不能怕花钱。”

关小才心疼他带的那点钱，说：“我没带那么多钱……”

女人同情地说：“看你大老远地来了也不容易，这样吧，少收你五十元。”

关小才想，这老远来了，钱也花了，咋也得挣点钱回去。到报社好好干，说不定老板给多开个千八百的呢。他掏出钱交给女的，女人给他开个白纸条。

关小才问：“报社在哪儿？”

女人指给他个大概方向和地点，给他写了个条子，说：“到那儿把条子给报社总编辑，他就知道你是谁了。”

关小才还想细问，女的不理他了，埋下头写什么，他看看那男的，也埋着头写什么，好像这屋子没有他这么个人。关小才才明白女人的热心是为了掏他的钱。他心里凉凉的，关小才拎起黑色的皮革兜子，转身往外走，猫着腰，探着脚踩着楼梯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