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政协征集文史资料时，打交道最多的是解放前那些“土匪”，他们有事没事总是往政协跑，坐在我的办公室跟我闲唠。

他们喜欢往我那儿跑有几个原因，一个是他们年龄大了，退休了在家没事，找人唠嗑是他们的乐趣儿；第二个是他们大多数是政协委员，视政协为他们的家；第三个是他们喜欢向我这个年轻人讲述他们的经历。而我也愿意听他们说过去的事，一个是出于好奇，另一个是工作需要，我要从他们身上挖掘到需要的资料。他们一来，我就让座倒茶递烟，时间一长，我和他们一些人成了朋友。

其中有一位老人，他的工作地点在本旗一个镇兽医站，我到政协工作时他就退休了，他是当年率队向我方“投诚”的国民党军连长，在地方上有些影响，当选了旗政协委员，他每次参加政协会时都到我办公室坐一坐，有时候我们是长谈，他跟我讲述的经历，有的我写成了文章，刊登在旗政协出版的文史资料上。

时间一长，他说出了他的一个愿望，让我很为难，他说希望我帮助他在镇子里安排他的一个女儿的工作，必须是正式的。他可能不知道，一个旗政协秘书哪有那么大的权力。我怕他失望，就含糊地说看看有机会吧。我想，时间一长，他也许就忘了这件事。

有一次，我跟旗政协文史委主任下乡，路过他们村子，顺便到他家看看，他非留我们在他家吃饭，我们坐在桌子旁，他的女儿往桌子上端菜，边端边痛哭流涕，那样子非常伤心。我很惊讶，看他，他却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埋头吃菜喝酒。我忍不住问他：“你女儿哭啥？”

他沉默半天才说：“她想在镇子里找个工作，找不到，见你们来了就哭。”我愣怔着，我不明白，我们来了和她哭有什么关系？吃饭过程中，主任反复问他，他才说，他女儿二十四五岁了，没工作也找不着对象，着急，女儿认为他是旗政协委员，当着官，能给她安排工作却不管。主任答应回政协商量一下。我知道主任只不过说说而已，不会有下文，他哪有那么大的权力。

有一次政协召开全体委员会议，我在接待委员的过程中，在宾馆的一个房间碰到了他，他是来参加会议的，他把我扯到旁边，悄声告诉我，他的女儿工作有眉目了，我听了很高兴，也惊奇他哪来的这么大能耐。我问他怎么个有眉目法，他说头几天收到旗政协寄给他的一份材料，给他寄材料说明政协还想着他、要给他女儿安排工作！我张着嘴看着他，问他是一份什么材料？他从衣裳兜里掏出那份材料，材料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他展开材料给我看，是一份政协文史资料征求意见稿，是我前几天给一部分政协委员寄出去的。我心凉，我不愿意说破，对他说，你装起来吧，别让别的委员看见。我离开他时，替他绝望。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惦记着他的那个愿望，他如何天天遥望远方、盼望那个消息的到来？他的女儿又如何着急？

后来我从旗政协调到市里工作。好些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健在是否还在盼望？也不知道他女儿是否有了工作是否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