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内蒙古日报》2014年4月10日 《小小说选刊》2014年18期转载

乡长李成功进屋，看见我吃苹果，笑眯眯地说，吕秘书你太腐败了吧？

他把我昨天写的一个扶贫总结材料放在桌子上，说：“这个材料写得实在，咋做的就咋说，不添枝加叶，报上去吧。”看着我拿着的苹果，仍旧笑着说，我小时候，母亲过年才给孩子们买几个苹果，每次吃都是切开一个苹果，一人一牙，你一次一个人就吃一个，我看着都不忍心，太敢下口了。

我舒了一口气，他这个人有个口头禅，开口闭口我小时候。我不以为然地说，你小时候是啥日子，现在是啥日子。

他叹气，望着窗外，告诉我说，他小时候父亲进城打工出现意外去世了，母亲有病干不了重活，后来长年卧床不起，乡亲们看他家可怜，这个送粮，那个送钱，有的送旧衣物……他念书的钱都是村里乡里救助，他是乡亲们养大的，他叹息地说：“从那时候起，我就珍惜每一粒粮食，每一分钱，乡亲们的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人要有感恩的心……”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那么小气，只有经历过“没有”的日子才会格外珍惜“有”。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说：“明天去南山村，给两个单身老汉送面粉，你跟我去。”说完出去了。

乡长是本乡本土长大，农学院毕业，毕业分配到乡农科站当技术员，后来升了站长。因为他常年身披尘土一身汗水地在各个村跑，和老百姓打成一片，和村干部关系整的岗岗的，去年选乡长，他本来不是候选人，代表们硬是选了他，他说，我出身于农民，适合当农民，当不了官。代表们都是各个村的村长和村民，大家都纷纷说，我们本来就不是在选官，是选个我们农民的代表，选你就对了。

早晨，我跟在乡长身后顺着走廊朝门口走，看见乡长穿的裤子太旧了，屁股上还粘着泥巴，肯定又是下乡帮农民干活时留下的，我提醒他说，你的裤子太旧了，裤腿都破了，你屁股上还有泥没擦净，当站长的时候行，当乡长了，得注意形象。

他笑容满面，不以为然地说，乡长多大的官呀，再说这个乡谁还不认识我。

我们骑着自行车，一人驮着一袋面粉出了乡政府大门。路上碰见人我都不好意思抬头，太掉价了。乡长上任后，下乡就没坐过小汽车，说是骑自行车可以随时跟老百姓接触。

他见我老是看他的裤子，就解释说，我小时候家穷，买不起新衣裳，总是把别人给的旧衣裳补了又补，我就养成了穿旧衣裳的习惯，一穿新衣裳就不自在。

他呀，三句话不离小时候。

这一路不断有农民跟他打招呼，等到南山村快晌午了，我们把两袋面粉送到两个单身老汉家里，就到了吃晌午饭时间。

几十里路返回乡里吃饭不赶趟了。他带着我到村长家，村长惊诧地上来握着乡长的手说，你哪次来也不给个动静，啥时候来的？乡长说早晨就到了，晌午饭我在你们家吃了。

村长说好哇好哇，这回可不能再吃小米饭葱蘸酱啦。乡长说就小米饭葱蘸酱，上别的我就不吃。村长看我，我说，乡长小时候吃惯了小米饭葱蘸酱，你就让他吃那个吧。村长问我，你呢？上两个炒菜，上点肉食品。我开玩笑说拉倒吧，我敢在乡长面前腐败，和乡长一样。

村长媳妇一阵忙活，端上桌的是小米饭，葱蘸酱；又上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熬茄子。

乡长大口吃着小米饭葱蘸酱，吃得大汗淋漓，满足地对村长和他媳妇说，我小时候家里穷，小米饭都吃不上，更别说葱蘸酱了，吃玉米面掺白菜叶子……

得，乡长三句话不离小时候的话题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