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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口天津日报《母亲》风箱外屋 |
分类: 小说 |
1981的今天我在《天津日报》上发表了小说《母亲》,这是我在正规报刊上发表的第三篇小说,第一篇小说《嘎娃》发表在《天津日报》(农村版)1980年12月28日。《认错》发表在《天津日报》(农村版)1981年3月15日。
附:
一封加急电报放在桌子上,莲撕开:“小莲,母亲病危,想你,速回!”
领导批假,莲上了归途列车。熟识的城市向远移去,陌生的田野涌过来。
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人,平平淡淡一辈子。每天早晨,鸡刚叫她就爬起来,呱达呱达拉那旧风箱,给孩子们奏睡眠曲;风箱声停了,她就在热气里钻来钻去。太阳冒红,孩子们吃饱了,母亲才坐在那剩菜桌旁。庄稼人上工早,农村妇女都这样,能说母亲勤快?
莲念小学的时候,十冬腊月,母亲起早做饭偏要叫上莲:“起来,不会早起做饭,找了婆家还不得撵回来。”
莲懒得离开热被窝,哼了两声眯着不动。
母亲推推莲的肩:“天大亮的了,起来吧!”
莲嘟着嘴,爬起来,跟着母亲到了外屋。
母亲蹲在灶火门前,划着火柴,小心地送进灶堂里。“先点着柴火,然后添干粪。”母亲告诉莲,锅里添了水,端来一盆米,“米要用水往锅里冲,剩下的就是沙子。”母亲冲米。
莲穿着单薄的棉袄,抄着袖,站在地上,外屋冷,冻得莲直哆嗦,眼睛随着母亲转,脑子什么也没记住。母亲递给莲盆,“给。”莲抓住盆沿儿,盆边挂着冰凌。母亲见莲筛糠,心痛了,接过盆,说:“进屋暖和暖和。”莲进了屋,钻进暖烘烘的被窝,蜷起身子享起福来。
大了,母亲不叫,莲却要自己起来,伏在柜子上写试验总结。窗户缝没糊,门也进风,屋子里真冷,先是膝盖凉,然后风往裤腿里钻,莲放下笔,缩缩身子,跺两下脚。开开门,外屋热气腾腾,模糊看见,母亲弯着腰钻来钻去。到锅台上端盆时,莲看见了母亲的手,像干柴棍子,几道口子渗出了血,莲惊异起来:“妈妈……”
母亲放下盆,说:“哈,这天真冷!”两手捧着嘴,哈起气来。
防霜季节,天一黑,莲躺在了炕上,伸着脖子朝外屋喊:“妈,明儿个起早喊我一声,防霜!”
“听到了,睡吧睡吧!”母亲磨叨几句,给鸡拌食的声音,插门的声音,摸索着爬上了炕,莲闭着眼睛,凭感觉,母亲坐在了她的身边,莲心安理得开始迷糊了。
半夜,莲忽然醒了,屋子里很静,月光透过窗户,洒到被子上,母亲盘着腿坐在她身边,眼睛闭着,母亲睡着了?或是想心事?莲闭上眼睛,一点一点进入了梦乡。
呱达呱达的风箱声把莲吵醒了。屋子里黑糊糊的,门缝透进来一缕灯光。莲撩开被子,跳下地,开开门,外屋热气腾腾,母亲在热气里钻来钻去,不时哼一两声什么小曲子,莲说:“妈,我不吃饭。”忙站在柜子前,对着镜子梳头。
母亲进来了,说:“做熟了,吃点吧!”往炕上放什么,出去了。母亲再进来,莲草草梳完头,回身,哟,桌子放好了,饭菜摆好了,母亲站在那儿正盯着莲,那就吃点吧。母亲眼巴巴瞅着她吃,最后坐在莲的对面,不眨眼地瞅着莲吃,吃完了,莲筷子、碗一推,下地,从搭杆上扯下头巾出了屋。
月光撒了一大街,夜气冷冷的。棒子地边摆了一堆堆柴火,有的柴火堆旁蹲上了防霜的社员。莲找到了温度计,蹲下来,扭亮手电筒照照,十二度,还没啥事。夜,静悄悄,星星眨巴着眼睛,身上有些寒意,接着一个冷战,莲站起身,在地上跺着脚。再照照温度计,啊,五度了,讨厌的寒流来了,莲蹲下,温度计慢慢下降,三度,呀,好冷!要命……一个姑娘朝莲跑来,说:“莲姐,给!”
莲抬头一看,姑娘递给她一件棉猴,莲惊愕了。
姑娘说:“你母亲让我捎给你的。”姑娘说完跑了。
莲披上棉猴,暖和了。母亲准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着,清冷的大街,她孤伶伶站着,多冷啊……啊,不好,二度了,莲把哨子插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吹起来。
棒子地四周升起一股浓烟,莲身子从里往外热。
后来,莲接到了上调的通知,回家跟母亲说了,母亲默默不语。给莲打点背包,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布鞋,端详又端详,塞进莲的背包,找来一个饭盒,一双筷子,塞进莲的挎包,问:“那儿有风箱吗?”
莲说:“不用风箱,有食堂。”
“抓上两只鸡吧,接三差五吃两个鸡蛋,补补身子。”
莲说:“那儿没地方养鸡。”
母亲这瞅瞅,那摸摸,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直到黑天。莲躺在了炕上,母亲照旧圈上鸡,插了门,坐在女儿身旁,掖掖被角,一只干枯的手放在了女儿头上……
莲远离了家,致力于工作,很少想起母亲。
下了火车,乘上奔往家乡的客车。
到家了。
邻居大婶儿大娘们站在院子里,门口围了一群小孩子,都好奇地看着莲。莲进了屋,姐姐站在地上,眼圈儿红红的。母亲躺在炕上,身体瘦如枯柴,头发已如白雪,脸上爬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闭着,像熟睡。被子上面照旧盖着她穿了多年的青布褂子,只是多了几块补钉。
姐姐看见了莲,俯下身去,在母亲耳旁小声说:“妈,小莲回来了。”
母亲眼睛慢慢睁开了。莲俯下身去,母亲盯住了莲的脸,手在动,莲抓住了母亲的手。母亲打量着女儿,用另一只手指指炕另一头,啊,给莲做好的棉衣服叠放在那里。是啊,冬天要到了。母亲嘴唇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穿穿,看合适吧!”
莲顺从地穿上,合适,母亲微微有了笑意,莲再次握着母亲的手,母亲嘴唇动着:“家里的鸡你抓去吧,别杀它们,下蛋,补身子……听话,莲!”
莲点点头。
“那个风箱,你带走吧,有了婆家……起早……做饭……用……”母亲嘴唇动着,像要把一辈子的话说给女儿,慢慢闭上眼睛,嘴唇也停住了。
莲趴在母亲怀里,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一样,泪水长流。
安葬了母亲,莲徘徊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想起了她在家的生活,莲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是啊,母亲在家庭里,安慰所有的人,抚育他们,疼爱他们,而自己总是支持下去,子女们对于母亲的体贴,觉得那样自然而成了习惯,因此,在家常常没有觉察她的存在,只有她过世以后,子女们才会立刻明白母亲是多么关心他们,才会悟到长大成人过程中,浸透着母亲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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