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屋子还黑着,躺在左右两边的父亲和哥哥都在均匀地打着鼾。我穿衣下地,在柜子上摸到昨天晚上叠好的纸和准备下的火柴,悄没声息地走出院子。村庄的房子模模糊糊地卧伏着,遥望西边,连绵的群山若隐若现。我顺着赶牛道朝西山走,我要去看母亲。
从赤峰到天山镇,再到这个荞麦塔拉乡,这是我行程表中的一项主要活动。走在赶牛道上,我的脑海就出现了我小时候在这条赶牛道上奔跑的身影,拍蚂蚱、追蝴蝶,小学放学后挎着筐上山捋拉拉蔓儿,背着筐割草;冬天赶着驴车上山捡粪、搂柴火。我脸上挂着汗水、身上披着尘土、挎着或背着沉重的筐顺着赶牛道回村的时候,常常看见母亲站在大门口,手罩在前额上遮住西斜的阳光张望我,我体会到了母亲对我归来的盼望和惦记。
我是在这条赶牛道上奔波着长大的。
那时候,我走在赶牛道上,望着周围的环境,有诸多的想象。东方的天山镇,那里有若隐若现的房顶和树木,上空烟雾飘渺;再往东南是什么地方?父母是从辽宁的朝阳搬过来的,去朝阳要从天山镇那个方向过去吗?去朝阳的路是小路还是大路或是马路?要过多少条河?爬过多少座山?父母赶着牛车走了八天九夜,朝阳一定很遥远。村子正东方是查布杆山,再往东几十里地有一座“黑头山”,高大、粗壮,在群山中鹤立鸡群。我问过好多长辈,那是一座什么山?长辈说叫恶头山,我想那山一定有许多故事,可是没人跟我说起过一件故事,我想象了很多故事,都不满意,也就有一种缺憾。我很想去那座山下看看,可是,我太小了,去不了。从村子中间串过一条公路,曲曲弯弯地向西北方向爬去,伸进山里。我从小就听说过苏联红军进中国的事,据说苏联红军就从这条公路上通过进入天山镇。我一直以为这条公路是通向苏联的,等我长大了才知道不是。
我顺着赶牛道朝西山走,追忆着我的童年的影子。
有那么一次,母亲带着我在西山里割了一驴车草,我坐在装满草的驴车上,母亲牵着驴,因为赶牛道是下坡,驴拉着车拼命朝村子方向跑,母亲抓紧驴缰绳使劲拉驴,她的身子大幅度后仰,仍然难以拉住驴。我见驴车速度越来越快,害怕了,就叫喊着要下车帮助母亲去拉驴。母亲喊一声:“别下来!”她拼命地拉着驴缰绳,踉踉跄跄地跟着驴车朝坡下跑。母亲用她那瘦弱的身体制止了驴车的狂奔。到家进了院子,母亲累得瘫坐在地上,这个场景我多年不忘。
赶牛道伸到坡顶,往左转,进入一个山洼,我看见了母亲的坟墓,那是一座普通的土坟,就像母亲在村子住过的土房一样普通。我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画面:我每次回家看望母亲,进院子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一头白发的母亲坐在炕上,满额头的苍桑岁月,眯着眼睛看着我,眼光中是惊喜,是盼望。那是我多年回家看到的一个固定场景,我认为这个场景是永恒的,至到一个冬天我接到母亲去世的电话,走进院子里没看见这个场景,我才知道地球上没有永恒的东西,我的悲痛才急风暴雨般地袭上全身,也才明白要珍惜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走进我儿时就熟悉的山洼,站在母亲坟前,就像看到了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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