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们总是谈思想进步。文革的时候，思想是不是进步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命运。一个人从小到大的各种鉴定上，总少不了这样一句话：“积极要求思想进步”。思想的进步是一定要表现出来的，而且要用力，才叫积极。要是没有这一句，那你就悬了。

最近在想，人类的思想怎么样才叫进步呢？

收拾出一本书来，是陶行知的《中国教育改造》。如果说人的思想一定会进步的，那么这本书在今天除了历史参考价值之外，应该是如成年人看小学生课本一样不再有意义。《中国教育改造》最早出版于1928 年，至今已80多年，按常理，80多年前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在今天看一定是过时的，否则80多年不就是白过了吗？

还真有一种白过了的感觉。

现在的教育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样子，转头看看，就行了。看看80年前的教育思想，我们在今天还需要仰视才能证明自己脑子正常没有残缺。以前只闻陶行知大名，也只是在媒体上看到那些纪念陶行知什么什么的标题才知道他是个教育家。这次读了这本《中国教育改造》，才知道陶行知真的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后人可能用他的名字开了不少的纪念会，若是陶先生地下有知，看到今天的教育状况，一定要仰天长叹：竟不知80年白过矣！

陶行知主张“生活教育”，要让学生成为对大众对社会有用的人，并在南京创办了实验乡村师范学校，身体力行对学生的素质教育，他要学生学会自己料理生活，自已学会解决生计问题，为将来到穷困乡村教学做好准备。看看80多年前的一些乡村师范学校是什么样的：学生们很早起床，整理校舍，过农夫般的生活；学生们除了上文化课，还要学习烹饪，这决不是为了得到美食，而是因为“有的学生到乡村去做教员，饿了两天，就是吃了不会煮饭的苦楚”。陶行知因此喊出了“不会种菜，不算学生。不会做饭，不得毕业”的口号来。

陶行知说：“我们从事乡村教育的同志，要把我们整个的心献给我们三万万四千万的农民。我们要向着农民烧心香。……我们必须有一个农民甘苦化的心才配为农民服务，财配担负改造乡村生活的新使命。倘使个个乡村教师的心都经过了农民甘苦化，我深信他们必定能够叫中国个个乡村变做天堂，变做乐园，变做中华民国的健全的自治单位。”说得多有激情，但现在呢？现在看，这是梦话。“中国乡村教育走错了路！它教人离开乡下向城里跑。它老人吃饭不种稻，做房子不造林。它教人羡慕奢华，看不起务农。它教人分利不生利。它教农夫子弟变成书呆子。它教富的变穷，穷的变得格外穷；它教强的变弱，弱的变得格外弱。前面是万丈悬崖，同志们务须把马勒住，另找生路！”这可是80年前的话，今天看到，像是昨天才说。

陶先生为他的“生活教育”奔走鼓吹，亲身实践。看到那些在困苦中坚持教育理想的乡村学校的教员们，陶先生演讲时热泪盈眶，几不能言。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在讲坛上流眼泪，当时痛恨自己，不能制止，事后一想，为农民及乡村教育流几滴眼泪也是应该的。”

80年后的今天，还有哪位教育专家会在乡村的校舍里这样流泪吗？

中国现在有很多校长，很多教育专家，但唯独无人可称得上教育家。如果用《中国教育改造》来对照现在的教育，很不幸会发觉80多年来，中国的教育思想是倒着进步的。或者用现在的用语可以称为“负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