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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幸参加了 林庚先生的告别仪式。
其实林庚先生并不认识我,我只是在二十多年前曾静静地在教室里听过先生的课。当我收到师姐岑献青给我发来先生去世,并于十二日行告别仪式的短信时,我的心中并无惊讶与感叹,林先生九七仙逝,生命如此美丽,我去与并不认识我的先生告别,竟有一种温温的幸福之感。
因为,在我的心中,先生是一个沉浸在诗歌的“少年精神”之中快乐的大学者。先生站在黑板前,身着青灰色布衣,沉醉在古典文学讲述之中的样子,一想起来就让人陶醉。
林先生是诗人,新诗史上有他的地位;林先生是学者,古典文学研究领域有他的建树。但我想,林先生有诗名,然中国诗人众多,林先生未必为前列;林先生著述颇多,但与林先生一辈的学者不乏大家,林先生未必站居首席。
但是,我说林先生是位大师。
此处之师,是真正意义之师,而非当下见人就称“老师”,稍有成就,就称“大师”的庸俗之“师”。不传业不授道不为人解惑,何以称师?
林先生是一位教师,而且,林先生以身作则,告诉了我们什么是教师的最高境界,也就是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师。
林先生讲课,手中几张卡片,桌上几支粉笔,布衣整洁,神态慈祥。林先生的眼睛看着听课的同学,那眼神中流露着诗人与学者的热情和睿智,把听者带入他的诗歌王国。林先生板书竖写,潇潇洒洒,诗词文句,随口诵来;或介绍,或评价,旁征博引,见解独到,随口一句“万里长江飘玉带”,衣袖一挥,仙风飘逸,满座惊喜。听先生讲课,可以不记笔记,因为被先生的语言、板书、眼神、动作和思想所吸引,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文学的世界,享受着诗与人生之美,体验着智慧带来的快乐。听先生讲课,就是一种享受。
与先生一样的,还有小说家兼大学者的吴组缃先生。吴先生也是一张卡片,在桌前一坐,便娓娓道来。吴先生讲中国古典小说,可以从“红楼”讲到抗美援朝再讲到反右然后回到“红楼”,神思万里,听似漫谈,却不离主线,先生学问深厚,讲授时已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让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满心欢喜。
这就是大师。
二十多年后,回想听林先生讲课,可能记不清先生在课上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是,先生讲课时在课堂上渲染出的那精彩美妙的氛围,如雨如露,浸润着我们,让我们在不知觉中对学业如此热爱。
这就是大师。
这是大师的熏陶,是具有如诗热情、精深学问、不骄不躁、看淡俗名、一心向学、恬静从容的大诗人、大学者给我们带来的滋润。我生有幸,象欣赏艺术表演一样在课堂上享受过大师讲授知识时的丰采和师仪。林先生去了,我的一位师兄说:“中国文化界,一个时代结束了。”回首四顾,如林先生一样的大师,还有谁呢?
林先生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一如平日,在这浮躁的生活里,保持着一种令人惊羡的淡定。
这就是我曾经静静地听他讲课的林先生。林先生,一位大诗人,大学者。一位老师,一位真正可称大师的老师。
2006-10-12夜
送别先生的飘飘挽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