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一)
(2010-08-08 22:58:09)
标签:
杂谈 |
分类: 儿童文学(小说) |
彼
(一)
在梦中,我屡次闯入这片蓝色的未知之地。
我已经26岁了。我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我的生活平淡,我享受这份并不过分的闲适,它让我有足够的时间阅读。我热爱阅读,它让我不断地超越自身,把目光投向远方我所未知的智慧。其实,吸引我的并非阅读本身,而是,那远方的世界。校刊主编是我哥们,他要我为校刊写篇校园小说。
“好的啊。我试试看吧。”在看了众多别人写的书之后,我也试着自己编个故事。就写一个从乡里进城的孩子的故事吧。我自己,就曾经是个从乡里来的孩子。小说刚起了个头:
“18块,去,你和你家大人说一下。”我故意逗他,
“20。”他头也不抬,兀自写作业。声音生硬,不温不火。
我没了对手,讪讪地笑了笑,掏出钱,拿了伞就走。
刚要上公交车,就看见他朝我狂奔而来,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地粘在额上。
“你的钱,你的钱!”他伸出黑乎乎的手,递给我一张百元钞。“你掉的......”然后,他转身就跑,一颠颠地跳着避开水洼。”
我老会掉东西,这次,东西被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捡到了,还给了我。
(二)
天阴湿湿地,一连落了几天的雨,整个城市宛若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慵懒地昏睡。我从卖画的大江那里拿回了一幅画。这是一幅很奇怪的画,被我一眼相中。画面上,平涂着深蓝色的底子,一道白线凛然地将蓝色一分为二。线条是垂直的,不规整的,留有笔触画过的自然痕迹。它像一根拉链,将深色的平面划开,疑似平静的蓝色之下隐匿的东西呼之欲出。画没有名字。大江兴奋地向我介绍这幅现代派艺术。
“哪,你看看,你看看,这画不能用普通的眼光看啊,你要看它营造的氛围啊,你看,你看,你感觉出来了吗。哦啊,我也说不清楚啊,你自己感受啊。它是我的藏品啊,这几天才翻了出来。”
嗯啊,我应着。他的意思是,倘若我领悟不出这画所传达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义,那就得怀疑我的智商了。我断然是不入他的圈套的。但是,这画的确吸引我了。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你先拿回去好好看看,如果不要,还回来就是了。”大江一向洒脱。
我把画抱回家来,200CM×100CM的画,沉甸甸的。画被我挂在客厅的墙上。我看着画,居然沮丧起来,我也许真是头脑发热才买这么个东西回来。那幅画显然与客厅中规中矩的格调不和谐,如趿着绣花软底拖鞋跳佛拉门戈舞。我点了根烟。在吸第二口烟时,我果断地把它从墙上撤了下来。画太沉了,我累了,懒得再折腾,就把画靠床头放下,倒头睡觉。
竟又梦到了那个蓝色的未名之地。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那声音如是说。我被一片玫瑰色的强光笼罩,光线越来越刺眼,蓝色的迷雾消散。我睁开了眼。百叶窗外,晨光透隙而入,一缕阳光径直落到我的眼帘上,我转过头,避开晨光。不久,被百叶窗叶片分割细碎的晨光缓缓移落在床边的画上,我看着画,画上的蓝色,反射着清冽的蓝光,神秘若那昼与夜交汇时的寂静,若隐若现,层层地探入我的心。我蹙了蹙眉。
这幅画,它在与我对话。我理应明白它所想表达的。我感觉到了谜底即将揭晓前的紧张与焦躁,可我最终失语。我点燃了烟。迷漫的烟雾隔开了我和画。我感觉好多了,轻松下来,闭上眼。
我似乎见过这画,许久许久以前。
我皱了皱眉,继续我的小说。
(三)
这学期,我教的是高一新生。
“同学们,你们自己站起来,介绍自己。”这是我对付新生的一贯作法。我让他们在同学们面前自己亮相。
“我叫......王义。”他的声音微弱,越往后越轻,尾音几乎要被他咽下去。
他,那个食杂店的小家伙出现在我面前。
我点了一支烟。又落俗套了。但是,对于我这新手来说,不写点巧合,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我猛抽了口烟,烟气蒙了我的眼。我眯着眼,看着烟雾袅袅升腾,缓缓消散,继续往下写:
“大声点。”我看着他的眼睛。看见他,让我有点意外。意外的重逢总给人带来莫名的惊喜。
“我,我叫......王义。”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轻若耳语。我让他坐下,接下来的时间里,总有一双眼睛偷偷地紧跟着我,而当我企图逮住他的视线时,他却躲开了。
王义坐在最后一排,上课总低着头,认真地一划划写着什么。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当我停止解释课文时,他仍然一笔一划地忙着,嘴角微露出笑意。
“王义,你来,把我刚才分析的那段课文,朗诵一遍。”
我看他吃惊地起立,嘴张大,成一大大的“O”,仿佛从酣梦中惊醒,不知所措。我走到他的身边,拿起他的课本。我的天!密密麻麻的小人像,挤在课本的每一处空隙处。戴着盔甲,骑着战马的武士们就在课本文字的空隙处艰难地开战。他居然能合理利用每一处空白:战马凌空跃起的蹄子、武士们挥舞的长枪,居然都能在狭小的空隙中和平共处,各得其所。
“画得不错啊。”我调侃。
周围的同学“哄”地笑了。
“嘿嘿,他那画能动起来呢,老师,你翻翻书页,他们会动呢。”王义的同桌,矮胖的洪杰向我献宝。这下,全班同学“哄”地闹开了。王义又羞又急,愤恨地瞪了洪杰一眼。看着我,无可奈何地合上张开的嘴,站直了,凛然若视死如归的好汉。我翻了翻书页,果真,画上的小人都动起来了。王义居然画的是动画图。
“把课文抄写2遍,明天交!”我哭笑不得,只好用这弱智的毒招杀杀他的锐气。
(四)
我怎么把小说引到了“画”的方向。也许和我新买的画有关。我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它们是那么地陌生,完全偏离了我原本构思的。也许,“王义”早在写小说前就已经在我的意识里存在了,写小说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契机。
小说还得继续往下写,我叹了口气,重新设计了情节,在我的小说里,有个叫王义的学生。他喜欢画画。
王义和妈妈五年前才从乡下进城,投奔他姨妈。王义从小就知道爸爸妈妈挣钱不容易。妈妈原本和他一块儿住姨妈家。姨妈家全当请了个工友帮忙,每月给他妈妈生活费,还负担他的学费。后来,王义的爸爸也过来了,姨妈资助开了家小卖铺,他们才从姨妈家般出来。表哥开了个画廊,使唤他惯了,画廊一有杂活,马上想到他。而王义,也喜欢去表哥的画廊混,时不时自己临摩着涂上几笔。其实,表哥那里卖的画,多是些名画的仿画,作画的人,也多是一些不出名的画师。只有几位画师坚持原创。而原创的作品,因为画者没有名气,销路并不好。表哥知道那些画师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所以,一见王义画画,就笑他冒傻气。
王义是爸爸妈妈的指望。他们含辛茹苦,就是盼着王义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然后,安安稳稳地在城里找份工作。如此一来,他们的辛苦也就值得了。
我去王义的表哥那里买了幅画,回来往客厅一挂,发现不协调。就给画廊打了电话退回。
星期天,一早就被扣门声吵醒,我嘟嘟囔囔地骂着,套了件T恤,脚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才把拖鞋找全。门开了,我愣住了,站成了一尊石雕像,门外的人手拿着写着地址的白色字条,嘴张成了“O”字,也一动不动。
“你......我......”来的人就是王义。
“你不要这画?”他的眼里居然有了笑意,藏也藏不住。“真不要?那我就拿走了啊。”他欢欢喜喜地扛了画。“老师,再见!”他似乎怕我反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我给画廊打了电话,客套一番,表达我的愧疚。
“哦,没事啊,那画啊,放我这里很久了,我那小表弟,啊,就是过去拿画的那个,喜欢得不得了,他还说要去找作画的人。我答应他,如果再没买主,就把画送给他。”
画,还在我的卧房里,而在我的小说里,王义取走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