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岁末感言:时间最是无情物

2016岁末感言:时间最是无情物
现在是2016岁末最后一天的下午,天色黯淡,空气里有霾。
此时,我仿佛看到2017的“7”已攒足力气,弓起腿,准备再过几个小时,新年钟声敲响之际,将那个占据了365个日夜的“6”,洒脱一脚,踢进时间的长河,丝毫不留情面。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红可以化春泥,时间呢?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明摆着的,时间无情,生命无常,纵有万种闲愁,怨东风有鸟用。如此,在无情的时间里生命如常,已算吉祥,该托福才是。
是的,今年生命如常,志业依旧,可圈点者有一或二,实在托福!略记如下:
3月,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第三本散文集《独自闲行》。这个书名是知天命之年的心境写照。回首望,第一本散文集名为“书生本色”,显出风华正茂之年并不更事的毛儿嫩幼稚;第二本散文集名叫“文坛如江湖”,显出好像一下子洞悉了什么似的沾沾自喜,也没脱去故意卖弄的迂腐。试想,人在江湖中,何处不江湖?凡聪明的傻子都知道。如今,只好退而求其次,“独自闲行”。但一个“独”字,可行吗?胸怀小春秋,心远地自偏吧。
7月,第一次在中国科学院大学(国科大)雁西湖校区,为理工科研一学生开设人文小学期“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选修课。课时所限,只就莎研心得新解,重点讲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尼斯商人》和《哈姆雷特》三部戏。备课算认真,讲得算过瘾。学生的反馈嘛,有作业为证,在此不表。另一门选修课——“中国现代作家”,则已在国科大(更名前为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讲了10年。或许,这流去的时间,便是一种“护花”的“春泥”。
10月,25岁时所译凌叔华英文自传体小说《古韵》Ancient Melodies,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精装本,作为《凌叔华文集》之一种。这已是《古韵》的第6个版本。10月23日下午,在书香满屋、店面不大的“蚂蚁和海洋书店”,社方与店方还联袂举办了一个新书发布会。我的小演讲由“凌叔华的朋友圈”做引子,简单讲了凌叔华及《古韵》的翻译。
读者提问环节,有读者问为什么要重新翻译莎士比亚?大体如下所说:
惑,读不太明白,总觉得背后有问题。比如字面上的一句台词,我们看朱生豪或梁实秋
的翻译,很明白,但一看英文注释会发现,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台词,它背后有丰厚的意
蕴,可能与《圣经》有关系,可能与希腊、罗马神话有关联,还可能是一个双关语……
这样的地方,在朱译当中没有体现,这自然为新译者提供了一个空间和可能性。同时,
朱和梁的语言都是上一个时代或上上个时代的,朱的语言是1930、1940年代的,他从
1936年开始翻译,尽八年之力,直到1944年病逝,翻译了莎士比亚37部剧作中的27
部。当时的客观条件不好,他完全靠着一本1904年牛津无注释版的《莎士比亚全集》
和一本远没有如今权威的英文词典。在这样有限的条件下,能将莎翁翻译得如此优秀,
那是大才华。作为后来者,我们有没有可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走得更远呢?我们不应
只满足于读者一直读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译本吧?后来,也有人组织了一些专家,对
朱译本进行了修饰、润色,甚至补上了一些英文注释,可我还是觉得不满足。因为有的
读者不懂英文,他是一个纯中文读者。如何把一个丰富的、多元的、背后有多种多样意
涵的莎士比亚告诉纯中文读者?这是我想和要做的。
译也大致明白了一些。莎学和红学一样,都是开放的学问,都有非常繁复的问题,比如
版本问题。这些问题可以通过注释、导读的方式,将其丰富的意涵,以及对人物重新做
一分析、诠释。所以我的这个译本叫“注释导读本”,在译本中我做了丰富的注释,并
且,每一部的导读我都写得非常长,这也让编辑非常劳苦,比如最长的导读——《李尔
王》的导读——我写了十万字。我现在就是尽我的余生在做这件事。
关于新译莎翁,今年发表了三篇长文:一是发在天津作协主办的《文学艺术周刊》(2016年第4期)上的《新译莎士比亚的缘起》;二是发在《文学》(2015秋冬季)上的《<李尔王>:人性、人情之大悲剧》;三是发在《文学》(2016春夏卷)上的《<麦克白>:欲望的惨烈战场》。《文学》由陈思和、王德威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从2012年新译莎翁至今已近五年。2017年初春,已新译完成的几部导读注释本莎剧,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推出。我满心期待着!明年我52周岁,莎翁则52岁仙逝。或许,这又是一种天缘!
其实,时至岁末,我最想说的不是志业之“大”事,而是人在旅途中遇到的“小”事。
今年二三月间休年假,与家人去西班牙旅行。单旅行本身,我们的行踪在西班牙地图上画了个小圈:马德里、萨拉戈萨、巴塞罗那、格拉纳达、塞维利亚、科尔多瓦,回到马德里;之后又以马德里为圆心,去了萨戈维亚、托莱多、巴利亚多利德、阿维拉。
在此,我不想说心仪的马德里普拉托美术馆、萨拉戈萨的主教堂和戈雅故乡丰德托多斯、高迪的巴塞罗那及其著名的圣家族教堂、格拉纳达的摩尔人王宫阿尔罕布拉宫、塞维利亚的古王宫、科尔多瓦有着“圆柱森林”的清真寺大教堂、萨戈维亚宏伟壮观的罗马渠、托莱多的主教堂、巴利亚多利德的塞万提斯故居,以及完好保存的古城阿维拉,我只想说说几位普通的西班牙大爷。
飞机降落马德里时,天色已晚。
连查地图,带不断询问,得知坐地铁去阿托查最方便。人生地疏不摸门,请人帮忙在自动售票机买了两张地铁票。赶紧记住西班牙文的换乘车站,8号转10号再转1号。
终于到了阿托查。出站之后,找Eric Vokel酒店公寓费死牛劲。若非连遇两位热情的西班牙大爷指路、带路,恐怕到子夜也找不着位于Vizcaya街9号的酒店。第一位大爷,把我们从地铁里带到出口,走了一段路,指明大致方向。大爷有事在身。
晚上9点多了,站在路口,车流如梭,望断天涯路。第二位大爷及时出现了。他手里拎着摩托车帽,问我们要去哪里。然后,拿着我们的酒店订单,先是替我们用西班牙语跟酒店联系,打听好具体位置,然后穿街过巷,一路把我们引到酒店门口。酒店是全电子控制,他又帮我们打电话联系,终使我们得以入住。此时已十点整。要知道,我们不会西班牙语,大爷的英文也说不利落。这也是异国旅行的妙处之一,只是有时妙到自己着急忙慌。
2月27日,早十点多出门,到阿托查站买C3线近郊地铁票,坐到终点埃斯科利尔(El Escorial)。头天夜里下了雪,山上、地上尚有积雪。下车,风极大,行路难。我们要去王家修道院,不知路在何方。一位风度翩翩的大爷主动上前,问我们可需帮忙,听我们一说,嘴角带着微笑,让我们跟他走。我们本以为他是顺路。不是!他住在相反的方向,他只为把我们带到王家修道院的门口。大风中,我们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2月29日,从马德里乘9:20火车,30多分钟到托莱多。古老而精致的火车站仍在使用,历史名城的味道透过这车站已扑面而来,但它却古朴得那么自然。出了车站,向城中心步行,有一段很远的路。尽管手拿地图,但一遇岔路口,便常犯嘀咕,怕走冤枉路。正对着地图辨识方向,又一位好心的大爷悄然而至。知我们要去大教堂,便一直带我们乘滚梯上山,然后拐弯抹角,把我们领到大教堂的边上。
拿我们的西班牙此行来说,四位西班牙大爷的出现只是很短的四个瞬间,但却温暖了我们的整个旅行。人在生命旅途,若遇不到能使你感到温暖的人,人生可能会走错路,也可能会孤独寂寞冷。反问一下,你可以去温暖别人呢?你懂得怎样温暖别人吗?在别人需要你的温暖的时候,你在哪里?
不知觉间,我自己也已活到了大爷的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