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之人可以忏悔吗？

                           在这个充斥腐败的世界里，镀了金的邪恶之手可以一下子将正义推开；因为那份罪

                    恶的利益，常常可以贿赂法律，使之形同虚设。——《哈姆雷特》

国王     啊，我的邪恶之气已上达天庭；谋杀亲兄，名列远古最受诅咒的恶行之首（注释1）！我不能祷告（注释2），尽管我想祷告的愿望像意志一样坚定；但我这坚定的意志已被我更强大的罪恶打败。正如一个人同时要做两件事，对于先干哪件事犹豫不决，结果一事无成。难道这只该诅咒的手，沾满了一层比手还厚的亲兄的血，慈悲的天堂里就没有足够的雨水将它冲洗得像雪一样洁白吗（注释3）？上帝既然仁慈，为何不能宽宥罪恶呢？祷告不是有着双重的力量，堕落之前预防堕落，堕落之后原谅堕落吗？那么，无论如何，我要仰望上天，因为我的罪恶是属于过去了的罪恶。可是，唉！有哪一种祷告又能适合我呢？“请求上帝赦免我邪恶的谋杀”吗？不能，因为我至今仍然占有着通过谋杀而得到的那三样东西：我的王冠，我的野心，我的王后。如果一个人的手里还留着通过罪恶攫取来的东西，他可能被赦免吗？在这个充斥腐败的世界里，镀了金的邪恶之手可以一下子将正义推开；因为那份罪恶的利益，常常可以贿赂法律，使之形同虚设。但天庭并非如此，到了那里，任何事情都甭想蒙混过关，一切所作所为的本相都被显现，我们甚至必须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作证。怎么办？还有什麽其他办法吗？试试忏悔管不管用；为什么不能忏悔呢？但对一个不能忏悔之人，忏悔又有什么用呢？啊，多么令人难堪的处境！啊，像死亡一样的黑心肠！啊，灵魂像是被胶黏住了，越是挣扎着想逃脱，黏得就越紧！天使们，救救我！让我试一试吧！把顽强的膝盖弯下来；把坚硬如铁的心弦变得像新生婴儿的肌肉一样柔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退后，跪下祈祷。）

（哈姆雷特上。）

哈姆雷特    他在祷告，这是动手的最好时机；现在就干。（拔剑）把他送上天， 我也算报了

            仇。不，还得先仔细考虑一下：一个恶贼杀死了我的父亲；为此，我，作为父亲的独

            子，要把这恶贼送上天。啊，这简直像是被他专门雇来干的事，而不是复仇。父亲是

            在酒足饭饱（注释4）之后被他突然杀死的，身上所有俗世的罪孽还正像五月的鲜花

            一样盛开着；因此，父亲人生这最后一笔是非功过的账，除了上帝，还有谁能清算？

            不过，按常理推测，他应该是罪孽深重。而我此时，却要在这个人正洗涤灵魂，也是

            最容易被人杀死的时候杀死他，能算是复仇吗？（注释5）不！把剑收起来。（收

                        剑。）等待一个更恐怖时刻的来临：在他酒醉昏睡以后；或在暴怒之际；或正在床上

            乱伦淫乐；或是赌博、咒骂；或是干着随便其他任何凡是不带救赎意味的坏事的时

            候，将他打倒在地，打得他脚后跟朝天一踢，他那该诅咒的邪恶灵魂便将永远堕入地

            狱。我的母亲在等着我。就算把祷告作为药剂，也只能让你苟延残喘地多活几日。

                      （哈姆雷特下。）

（国王起身前行。）

国王    我的祈祷向上飞去，可我的思想却停在这儿纹丝不动；而没有思想的祷告，是永远上不了

        天的空话（注释6）。

（下。）  

注释1： 《圣经·旧约·创世纪》4·10-11，上帝责问杀害了弟弟亚伯的该隐：“你做了什么事？你弟弟的血从地下出声，向我哭诉。你杀他的时候，大地张开口吞了他的血。”

注释2： 按基督教义，若犯罪之人诚心祷告忏悔，会得到上帝的宽恕、赦免。而此时的国王，心有不诚，不能赎罪。

注释3： 《圣经·旧约·诗篇》51·7：“求你除掉我的罪，使我洁净；求你洗涤我，使我比雪更白。”《圣经·旧约·以赛亚书》1·18：“上主说：‘来吧，我们来理论！虽然你们的罪污殷红，我却要你们像雪一样的洁白。’”

注释4： 英文为Full of bread, 直译为“吃饱了面包”。比喻正在享受人世快乐；正沉溺于肉欲享受之中；没有通过斋戒洗涤罪过；因此在灵魂上对于死亡没有准备。

注释5： 哈姆雷特想，人在临终前忏悔祷告，可直接升入天堂；否则，则需先在地狱里受煎熬。因此，若在叔叔祷告时杀死他，无形中等于是成全他升入天堂，而不能算复仇；当初父亲被叔叔在睡梦中谋害，未及祷告和忏悔生前罪孽，这罪孽也该加在叔叔头上。

注释6：国王嘴里念念有词，却非真心忏悔。

                                                【新译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