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封信,1993年11月24日寄往台湾高雄。
韩秀:
九月底收到《涛声》和《生命之歌》,当时我正在医院里为肺炎所苦,幸亏治疗及时,未引起其他病变。十月初作了全面体检,因近来常常头晕,血压高,又做了头颅CT检查,诊断动脉硬化,要防血栓。文革时,我小中过风,真怕重复。今年几个老友患脑溢血送命,倒也痛快;就怕不死不活的瘫痪,无亲无故谁照顾?现只有在家疗养,还写写小文,八十老人原想搁笔,又以欠债太多,加之自己也还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未完”!
我很喜欢你的小说,小说的语言使我嗅出一种熟悉的味道,看得出你受“舒公公”的影响不小,这是因为你读他的作品太多的原故。他的语言特点是含蓄、幽默、自然,而不游离于人物性格、身份。这在今天的读者恐未必能欣赏。但你应该创造自己的风格,不须管别人如何感受。你的散文也有你自己的风格,简练,明快,也有种“欲说还休”的含蓄。才几年工夫,你已有这么丰硕的成果,可喜可贺,希望加倍努力,不要急于求成!
我在有生之年想再结集一本散文,是近年来发表而未结集过的作品和二十年代的几篇作品,(被别人的《文学大系》等书选用过)但还未联系到出版社,此间把散文、诗歌目为“亏本货”。我打算自费印出来,可又无处经售。有人(萧乾、从维熙等)拿到台湾出版,我也想试试,你能代我问问否?书名暂定为《记往事·忆故人》。另外正编一本《友情的温馨》,作家给我的一些信,附简介、注释。此书有人感兴趣,尚未敲定。如健康许可,还想编一本话剧集、诗集。此后即封箱搁笔了!(也许全是空计划!)
再者,我给你那本《红楼梦话剧集》及《梦醒人去》,能否找一家出版社合并印成一册?此间对剧本也不欢迎。所以也想麻烦你为我考虑考虑,能否在台湾出?
愿上帝假我以寿,让我再活几年,把未了之事干完,也就心安了!不是为稿费,是不大甘心文坛对我几十年来的压制!(你会理解)
这封信写了两三天,很矛盾,又觉得还是洒脱点的好,一了百了可也!“文章千古事”,何必争一时之短长?!“得失寸心知”耳。唐人早有此悟性,吾当受教!
问好佐齐
姨
十一.二十四夜
(你的外婆我印象很深,她和我通过两封信。她是一个沉默的刚强人!)
2010年1月18日韩秀谨识:
这封三页长信写于1993年11月24日的夜晚。我收到信后便回了信,寄上贺年卡。1993年12月,圣诞节前便收到清阁姨寄来的贺年卡,上面有她1966年画的一幅画。
11月24日这封信,有几个重点:1,“无亲无故,谁照顾?”2,80岁了,想搁笔,但是“欠债太多”,而且自己“还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未完”。3,清阁姨喜欢我的小说,“小说的语言使我嗅出一种熟悉的味道”,而这味道是来自“舒公公”的。然后,清阁姨分析了舒先生的语言特色:“含蓄、幽默、自然,而不游离于人物性格、身份。”4,谈及想在台北出书的意愿。这件事,我透过痖弦先生与联经出版社接洽过。也直接找过三民书局发行人刘振强先生。三民书局当年的副总编辑黄国钟先生曾直接写信给清阁先生。但是,两边不投缘。此事没有成功。出剧本事亦然。清阁姨说,出书“不是为稿费,是不大甘心文坛对我几十年来的压制!”这句话令我非常震动,于是全力以赴。台北“副刊王”痖弦先生是河南人,对清阁先生极为敬重,为这位乡亲奔走不已。可惜,事情没有成功。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