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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为贾宝玉是富四代,有钱有闲还有颜,就是完美人设,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从现实的角度看,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主子,或者一个结婚的对象,他毛病可多着呢——中看不中用,就像共读《西厢》时,黛玉对宝玉的戏语:“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
宝玉的毛病,在《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这回,有个总结与定性。
话说史湘云来贾府作客,按照惯例,她住在黛玉房里。这把宝玉给喜得,无晓夜地和她俩厮闹,深夜二更仍不肯回自己房间睡觉,第二天一早就往人闺房里跑,她俩都还没起床呢。
宝玉就趁便在黛玉房间里梳洗了。洗脸还用湘云洗过的香皂水,并且让湘云给他梳篦头发。更过分的是,宝玉老毛病又犯了,想偷吃湘云妆奁里的胭脂。
还记得上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中袭人都跟他说了什么吗?袭人回家过年,得知母兄打算赎她出去,她发现自己已爱上了宝玉,断断不肯。于是这位心机girl就利用这个跟宝玉谈条件,答应了她就不走。
一是不要随口乱发誓发毒誓;二是要在父亲面前假装喜欢读书;三是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尤其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与那爱红的毛病。
当时宝玉满口答应,别说三件了,就是三千件三万件也行。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转身就抛诸脑后。
所以袭人就向宝钗投诉,说宝玉不着家,“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
袭人眼见自己无法劝阻,只能假装生气,用柔情以警之。于是不理他,麝月是第二个袭人,跟她一伙的,也假装不理他,你爱咋咋地。
看这下书中怎么说的,脂砚斋在这里作了批注,指出袭人的三大功劳:
“这一日,宝玉也不大出房(此是袭卿第一功劳也),也不和姊妹丫头等厮闹(此是袭卿第二功劳也),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书解闷,或弄笔墨(此虽未必成功,较往日终有微补小益,所谓袭卿有三大功劳也),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
看来袭人的劝告起效果了。结果如何,来看看书中脂砚斋的批注,反而指出了宝玉的三大毛病:
“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发来劝(宝玉恶劝,此是第一大病也),若拿出做上的规矩来镇唬,似乎无情太甚(宝玉重情不重礼,此是第二大病也)。说不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
那么,这些毛病都有哪些具体的症状,咱们来看看。
一、宝玉恶劝
宝玉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但也不是什么话都可说,你要劝他做他不喜欢的做的事,哪怕你是真心为他好,他也不会领你这个情。
比如那次贾雨村登门拜访,点名要见宝玉。宝玉一百个不愿意会宾接客,尤其是见这种臭男人。
于是湘云就好心劝他:“还是这个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
忠言逆耳,宝玉听了直接下逐客令:“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
不过,湘云还不是第一个被宝玉如此难堪的,宝钗更惨。
袭人说,“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得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
宝玉不但不听,反而把人凉在屋里——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幸好是宝姐姐,自己讪了一会子就去了。换成林妹妹试试?她当场哭给你看,生气起来,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还好,“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
原来宝玉把别人的规劝当混账话。其实,从沟通的技巧来看,忠言也可以说得顺耳,劝人还得讲方式方法。
你看黛玉多聪明,知道宝玉的秉性,直劝肯定是不行。所以在宝玉挨打后,便选了一个无人在旁的时机,哭着只对他说一句,“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这个劝就好,没戳到宝玉的痛处。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事实上,前头宝钗送药来时,也是低头和羞劝了一句,“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宝玉听了非常受用,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
现在再来看看宝玉读了《南华经》的《外篇·胠箧》一则后所续的这一笔: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
宝玉的意思就是,没有了袭人麝月的规劝,我也就没什么好烦恼的了!
二、宝玉重情不重礼
说白了,就是没大没小,不讲规矩,兄长不像兄长,主子不像主子。
要知道,怡红院作为大观园的一个单元,侍候过怡红公子的人,除了乳母李嬷嬷外,总共有26人,不管不就乱套了么?
没错,宝玉天生是大观园里的护花使者,怜香惜玉是一种本能。但是,体贴下人也有个度,不能有失身份,重点是主子一松,下人就散漫,甚至侍宠而娇。
别看晴雯的针线活是一级女工,但是干其他活,还真不上心,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给宝玉换一身衣服还把他的扇子股弄折了。
宝玉就批评了她一句:“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儿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就不干了,唇枪舌战起来,夹枪带棒的,还伤及无辜的袭人,把宝玉气得脸都黄了。
更可笑的是,事后晴雯非但不承认错误,宝玉还主动求和,把自己的扇子,搭上麝月的,全给她撕。
“撕扇子博千金一笑”,听起来很浪漫,从某种程度来讲,其性质相当于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
果然后面就出事了!
那晚晴雯和碧痕不知为什么拌了嘴,正没好气,忽见宝钗来访,晴雯就把气移在宝钗身上,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
谁知一客未走一客又来。尾随而至的黛玉在外面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
黛玉都自报家门了,晴雯还没听出来,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
这下真把黛玉得罪了,气得直哭,还以为是宝玉厚此薄彼,弄得贾宝玉比窦娥还冤,又发毒誓了。
还是黛玉帮他分析理清的:“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
说是这样说,回去见到这些如花似玉伶牙俐齿的丫环,宝玉又心软了。结果纵容别人就是委屈自己,活该。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宝玉看呆了,突然来了一阵太阳雨,他赶紧跑回怡红院,没想到竟被自己的丫头拒之门外,淋了个落汤鸡。
原来少爷不在,丫头们和宝官、玉官两个小戏子戏水顽耍,将院门关了。大家只顾嘻笑,那里听得见叫门,任凭宝玉拍的门山响,听见了也不开,晴雯和麝月还在争辩到底是不是宝钗,袭人叫谁去开门也不管用。
还是袭人在门缝里看人,又是着忙,又是可笑,才开了门。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教训教训,结果头一回打人就误伤了袭人,把人踢吐血了。
更可气的是,晴雯与宝玉吵架时还在袭人的伤口上撒盐,冷嘲热讽:“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
这晴雯,口没遮拦,瞎说什么大实话!反正宝玉的这些毛病,众所周知。
比如宝玉挨打后,贾政的门生傅试(他家妹子傅秋芳,据说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颇令宝玉仰慕)谴了两个嬷嬷来请安,便见到《白玉钏亲尝莲叶羹》这一幕。
两个婆子告辞出去后,见没人了,便一行走,一行谈论。
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
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
再来听听贾琏的下人兴儿是怎么在尤二姐、尤三姐面前黑宝玉的:
“成天家疯疯颠颠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顽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
太真实了!这首《西江月》说的就是他: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想必宝玉也会像唐伯虎一样长歌: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是啊,他是看穿了,还直接看破了。至于这第三大毛病,宝玉缘何顿悟,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抛下一切所爱的人与事,出家为僧,下回再专门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