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不像贾宝玉那样熟读《列女传》，还可以向侄子贾兰讲解，甚至写出流利飘逸、绮靡秀媚的《姽婳词》，“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余意尚傍徨”，但我对世间的奇女子，也是深表同情与佩服的。我听到的这位奇女子，是我们老家的乡村小学女教师，虽然这种“奇”，千奇百怪，可能在女同胞看来没什么，或者不屑一说。

       她的名字叫带娣，虽然不像“招弟”那么直白，但一看即知是重男轻女的父母别有用心，另有指望的。可惜她的两个弟弟都不成材，均为老实巴交的农民，浪费了她的带头作用。不过，她自己也很农民，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五官没有一个长得像样，组合成女人的脸，简直是面目可憎。

       雪上加霜的是，她还得了一种眼疾，一直不停地眨眼睛。你若是美目盼兮，冷不丁给人眨一下，人家还当是暗送秋波。可是无缘无故拼命地眨，那就是《卧虎藏龙》里碧眼老狐狸的毒针暗器大放送，令人胆颤心惊，唯恐躲之不及。

       所以，她年过三十还未找到人家。在当时，在农村，那就是残羹剩饭，老姑婆了。难为她还念过几年书，刚好村小学的幼儿园老师跟班上去了，没人愿意教小屁孩，因此她就自告奋勇代课了，这是她摆脱农民的第一步。

       可是，她既不能歌，又不善舞，就会把一群孩子关在教室里学拼音认字。小朋友看不懂，只好看着老师，结果一天下来，别的没学会，全都学会了老师眨眼睛，回到家里还停不下来。家长们不干了，带着孩子到学校投诉，联合请命要求换掉这幼儿园老师。

       带娣老师眼看饭碗不保，急得要撞墙。那一天，镇里学区校长来学校工作检查，有晚饭招待。听说学区校长喜欢喝酒，学校就想找一个会喝酒的老师陪同，最好是女老师，男女搭配，喝酒不醉，顶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带娣老师毛邃自荐，其实不是她酒量好，而是敢喝，虚张声势，再加上那一股子无知者无畏的热情，真把学区校长喝好喝高了，只好在学校临时宿舍住下，还得由她女同志来负责安排。

       反正其他男老师也喝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事后带娣老师就认了学区校长做干哥，虽然学区校长年龄大得足以做她的父亲。结果，带娣老师非但继续留在幼儿园，而且还从代课老师转为民办教师。

       身份的转变，也让她待嫁的命运出现转机。无论是他人介绍的，还是本人追求的，她来者不拒，都进行实质性接触，然而逐一考察下来，没有一个令她心动的。全是农民哥，光有体力有什么用？除了她家建房子时派得上用场，出工出力。邻居们看了都好奇，哪里请来这么多壮劳力？一时之间，村子里流言蜚语，议论纷纷。

       这些建设志愿者中，也有个别男老师，放学后没事随带娣老师来的。他们在施工现场听到小工的议论，就相互开起了玩笑，猜谁跟带娣老师有一腿。已婚的男老师当然无所谓了，占了便宜还卖乖，乐享其成。可是有一位刚毕业分配来的林老师，经不起玩笑，赌气道：这样的货色，送给我也不要。

       他不要，她却对他情有独钟。她是民办教师，除了她的干哥哥学区校长，她只认识这个小学的男老师，小学这么小，就他这么一个未婚的男老师。尽管林老师比带娣老师小了十岁，而且长得清秀斯文，看起来就更小。可是......她决心证明给全村人民看，女人长得好不如嫁得好，她就要嫁给可以吃公粮还长得好看的男人。

       女人要是看中某个人，或某件东西，那必定留有心思，暗下功夫。

       带娣老师看出林老师刚从学校毕业分配来，人生地不熟，便有事没事主动跟他套近乎，嘘寒问暖。当然也有实质性的帮助，比如帮他洗衣服，给他整理房间，陪他值班。林老师到底初出茅庐，脸皮薄，虽心里不接受，但又不好意思明确拒绝，在带娣老师看来，就相当于半推半就了。于是她更加明目张胆，单方面故意制造两人正处对象的表象，就等一个机会将他一举拿下，把生米煮成熟饭。

       有一次，学校食堂聚餐，把酒言欢。带娣老师发挥她的特长，喝得风生水起，兴高采烈，把全体老师都喝倒了。等他们醒过来，发现带娣老师和林老师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是校长去敲门的，学生正等着老师上课呢。这还了得？尽管他人事不知，可是百口莫辩，而她早已叫嚷开来了。

       林老师的家里肯定不同意他娶一个农村老姑婆，他的同学也试图阻止他不要干傻事，可是他整个人都傻了，不知如何是好。学校警告他，乱搞男女关系，搞不好是要判刑劳改的。而她的干哥哥学区校长则威胁他，如果解决不好，他只能把他调离，调到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学校，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什么前途也没了。

       未经世事的林老师，心跟脑子一样混乱，他把自己锁在宿舍里，几天不出来见人。弄得校长非常紧张，怕出人命，只好在门外好言相劝加以开导。好不容易劝他开了门，还未见到林老师出来，但见带娣老师旋风一般冲进去，又把门反锁了，直接坐实了他们在一起。

       人们都等着看他们两个人的笑话。老妻少夫，等她生完孩子就知道，女人老得快，更加配不上他。残花败柳倒插在青青草地上，不可能有好结果。

       没错，带娣老师生过两个孩子后，老态龙钟。而林老师呢，男人四十一枝花，愈发年轻态，皮肤白晰，手指修长，眉清目秀，一看就是风调雨顺，生活滋润。他们两一起去学校上课，他骑车载她，看起来就像驮着老母去看病。大家都在猜他一定被她看死了，要不然，学校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他就不动心？她怎么放心？

       错了，她才不管他呢。她在干哥哥学区校长的帮助下，抓住政策，已从民办教师转为工办教师，是学校的正式职工了，可以拿退休工资的。所以，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孩子也都上大学了，她在镇里建了新房，把公公婆婆接来住，把两老服侍得妥妥贴贴，眉开眼笑，他做儿子的还有什么好嫌弃她的？罪加一等！反正，自有群众舆论监督他，她就安安心心准备迎接她的退休生活吧。

       一个长得像钟无艳似的三无女人，无颜值，无知识，无家世，什么都没有，却取得如此惊人的人生成就，最主要的是还能婚姻长久，这令吃瓜群众百思不得其解。有人就私底下猜想，莫非她那什么功夫很好？就像《红楼梦》里的多姑娘一样，“这妇人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

       这样一想，越想越想不通，想得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