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一边跑,一边与光影重叠,在月光下,黑人小孩看上去是蓝色的,你就是蓝色的,所以我打算就这样叫你——布鲁(Blue)。”
不,他不叫布鲁(Blue)。他叫塞隆(Chiron),同龄人都叫他小不点(Little),而他的男友却叫他小黑(Black),所以他是谁,连他自己都表示怀疑。这部讲述一位在迈阿密贫困社区生活的黑人男孩自我成长经历的电影,改编自剧作家塔瑞尔·麦卡尼的舞台剧本《月光下忧郁的黑人男孩》——他的忧郁是看得见的蓝色,如那夜海边的月光。他是“月光男孩”。
影片以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的三段式叙事结构,讲述了这个男孩破碎的童年、羞辱的少年以及孤独的青年。童年的小不点,单亲母亲由于身陷毒瘾而不照管他,是毒贩子胡安及其女友收留了他,并视他如亲生。少年的塞隆,母亲的毒瘾愈发严重,受到同学欺凌而不合群的他和凯文发展出一段隐秘的情感关系,他们在月光下的海滩上谈心,并碰撞出短暂的火花。青年的小黑,长大成人后他变成了毒枭,他和母亲冰释前嫌,然而凯文突如其来的电话又打乱了他的内心。
纵观塞隆的三段式成长历程,不难看出,他总是徘徊在爱与恨的边缘,挣扎在自我救赎的困惑中。无法摆脱毒瘾的母亲对他恶劣相待,毒瘾过后又会对他说“我爱你”;胡安教会他顺着自己的内心去生活,可他将毒品贩卖给他母亲是他生活不幸的罪魁祸首;凯文要他直面自我并学会反抗,但是他最爱的人却因为一个游戏打赌而伤他最深,当他奋力回击之时,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影片的重点出现在最后,导演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来描写凯文与塞隆的重逢,虽然减缓了节奏,却蕴含深意,超级感人。一心想做大事的凯文,最终成了一名厨子,为了儿子他不得不努力生活,但活得心安理得。而一直在拼命掩饰自己的塞隆,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但是他守心如玉,正如他对凯文说的:“你是唯一一个碰过我的男人。”只有在凯文身边,他才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回归自我——电影最后一个镜头,他还是小时候的“月光男孩”,单纯洁净如月光。

据说,导演巴里·詹金斯是王家卫的迷弟,影片的构图,尤其是两位男生之间暧昧闪烁的眼神,欲言又止的对谈,介于亲密和孤独间绽放的刹那微笑,都能看到墨镜王的影子。凯文抽烟的样子,特别像《春光乍泄》里的梁朝伟,然而他转身以慢镜头的形式走着,《End
Credits Suite》反复的音乐节奏响起,又让我们仿佛看到了《花样年华》。两人久别重逢,凯文为塞隆做了一盘菜,很容易让人想起《春光乍泄》中的张震与梁朝伟——是不是意味着,爱一个人,就要亲自为他做饭,然后看着他全部吃完,才是浓情美味,心满意足?
《月光男孩》在音乐的选择上,避开了黑人电影中常见的嘻哈,而是用了古典弦乐,极具抒情性,让这部简单而直白的现实电影,更像是美丽而柔和的诗歌;偶尔的一段管乐,又如强烈的内心独白,直击灵魂。在第三段故事中,影片还尝试了将管弦与嘻哈混合的模式,充满了现实生活气息,并且让一切郁积在心头的东西明朗化了。
除了曾在《春光乍泄》中出现过的那首如泣如诉而令人心颤的西班牙歌曲“Cucurrucucú Paloma”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凯文在餐厅里为塞隆播放的黑人女歌手Barbara Lewis的经典之作《Hello Stranger》。歌声让熟悉而又陌生的暧昧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萦绕——真的,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突然之间非常想念某个故人?凯文就是因为听到这首歌而给塞隆打电话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的摄影,詹姆士·拉克斯顿用晃动的手持镜头、环绕式调度以及主观视角,让观众近距离全方位地观察角色,相当震撼。他甚至还用一段每秒48帧拍摄,让单身母亲直面镜头,逼迫她儿子的同时,也让观众完全融入其角色中。与摄影搭配的是,本片对色彩的处理也相当大胆,通过蓝白红黑变幻的色调(应该有调色)与迷幻音乐之间的间离感,产生出超现实的风格,让人神往而着迷。
尽管奥斯卡以乌龙的戏剧形式,超强纠错,将最佳影片从《爱乐之城》手里还给了《月光男孩》,但是,一部未能在三个重要工会(制片人工会、导演工会和演员工会)奖上斩获大奖,却最终加冕奥斯卡,多少有点爆冷的意思。而且,作为近十几年来投资最小、票房也最少的最佳影片,似乎也降低了奥斯卡的规格和份量。不过,这一切都难掩《月光男孩》这部独立电影的精神与特性,其精妙的结构、纯熟的技巧、细腻的表演以及真实得不落俗套的人物故事,难怪会被《时代》杂志列为年度十佳影片榜首,并用非常感性的评语来赞美:“《月光男孩》把观众卷入潮水,又温柔地托起,让人随波逐流地漂到不知名的地方。”
作为第一部由黑人导演和演员创作的奥斯卡最佳影片,也是第一部获奖的LGBT(女同性恋Lesbian、男同性恋者Gay、双性恋者Bisexual与跨性別者Transgender)影片,《月光男孩》是幸运的。换作11年前,那是不可想象的,李安执导的《断背山》,那么含蓄、深刻而影响深远,还是要让位给《撞车》。直到十年后,《撞车》的导演公开承认,那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应该给《断背山》。
谦虚低调的《月光男孩》,或许不能消除人们对性少数人群的偏见,但至少可拯救这些人的内心,正如胡安对塞隆说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决定,一定不能让其他人左右你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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