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不过是梦想的一句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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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别处米兰·昆德拉村上春树严歌苓《舞男》抒情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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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这本《生活在别处》,如果你没有读过十几本诗,不了解十几个诗人,像雪莱、普希金、济慈等,你都不好意思读这本书,或者读不懂。昆德拉用客观意识流的手法(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电影里的交叉剪辑方式),通过时间与空间、现实与梦幻的交织,把这些著名诗人与小说主人公雅罗米尔的生平交织在一起,描写了一个抒情诗人的生命历程。矮矮胖胖有着罗圈腿的诗人莱蒙托夫躺着中枪,成为作者书写诗人悲剧的牺牲品。
书中大量诗化的语言,包括一些象征主义诗歌,使得这本小说更像是一出诗剧。就连题目“生活在别处”,都出自法国诗人兰波的诗句,它写在巴黎的墙上,成为众多文艺青年努力追寻梦想的行动指南,包括雅罗米尔。
那么,诗人是怎么诞生的呢?总结这些历史上的诗人,他们诞生的家庭往往都离不开女人的统治:叶赛宁和马雅可夫斯基的姐姐们,勃洛克的姨妈,荷尔德林和莱蒙托夫的祖母,普希金的的奶奶,还有总喜欢把自己儿子打扮成小女孩的王尔德和里尔克的母亲。呵,诗人的母亲,对诗人的影响可谓无远弗届,相当深刻。而雅罗米尔的一生,基本上都是由女人塑造而成的。
就连诗人是在哪里被怀上的,都由母亲单方面决定。它有三种可能性:某个夜晚在广场的长凳上;某个下午在诗人父亲朋友的房子里;某个早晨在布拉格市郊一个罗曼蒂克的角落里。结果母亲想当然地把最后一种可能当作诗人的诞生地,那才符合诗人的背景:接近正午的阳光照耀着,不是黑暗而是光明;在一个开放的自然场所,是为了飞翔的翅膀而准备的;城市近郊原始碎裂的土地上遍布突兀的岩石,构成了一幅具有很强表现力的景象。
怪不得诗人具有过人的语言表现力,原来是与生俱来的。两岁之前,他说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一个短句是“妈妈很好”,第一句完整的话是“我有个漂亮的妈妈”。别的小孩都咿呀学语,而他说的话已押韵。五岁的时候,他和妈妈呆在花园里,突然对她说出了一句浸淫着忧伤的外婆式的感叹:妈妈,生命就像是野草。
所以,雅罗米尔从小就被妈妈目为诗人,而他也不得不朝着诗人的未来发展下去。
为了这个未来的诗人,妈妈牺牲了一切。因为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她失去了丈夫的爱;为了孩子而保持家庭平静,她又不敢爱画家——他爱她,就像拳击手爱蝴蝶,歌唱家爱沉寂,强盗爱上了村里的小学教师,屠夫爱上了小牛那惊惧的眼睛,闪电爱上了屋顶的宁静——他说他爱她就像是爱任何一个被爱的女人,这个女人正在一个愚蠢的家庭中日渐沉沦。
从一开始,这孩子就剥夺了她的一切,换一句话说,她只剩下这个孩子了。因此,她必须全面占有、完全控制这个孩子,从发式到衬衫到袜子甚至连内裤,都必须由她决定。多么难看的灰色内裤,使得他在某个充满诗意的晚上,在女神的房间里,都羞于脱衣服,怅然若失,耿耿于怀。就算他谈恋爱,也有母亲一旁监督,一旦他房间里传出任何动静,她会奋不顾身破门而入。
诗人只能跟女孩在广场上散步,一连七天,走了七遍,冻得半死,还未成功。母亲会用眼泪把他淹留在家里。她的眼泪,有多种不同的意义:悲伤的眼泪,因为她被他抛弃了;责备的眼泪,因为他忽略了她;希望的眼泪,也许他会重新回到她身边;愤怒的眼泪,他就站在那里,都不知道应该轻抚她的头发;狡猾的眼泪,这样就可以感动他,让他一直陪着她。
诗人为了挣脱母亲的怀抱而奔跑了,就像兰波一样,总是在试图挣脱,总是在奔跑,他的诗都是在奔跑中完成的。只有真正的诗人才知道他自己是多么不愿意做一个诗人,他多么想逃离这个四面是镜子的房间,那里的寂静震耳欲聋,而他的心燃烧着随时想启程。他对老同学讲:“你知道,我妈妈想让我学艺术史或是法语,或是类似的什么东西,但是我都不感兴趣。那些都不是生活。”他要像兰波一样,生活在别处,因为真正的生活总在别处。他朝着别处的生活奔跑而去,伴随着他脚步声的,是类似于隆隆炮声的什么东西——他跑进的是布拉格的政治生活。
他要革命,打倒旧世界,伟大的爱情万岁。于是,他故意找了一个红头发的丑女人,只是为了证明爱情的魅力。因为爱上一个灿烂、完美、优雅的女人是很容易的事情,这只是美丽偶然在我们心里自然激起的微不足道的反应;但是伟大的爱情所希冀建立的爱的客体,恰恰是不够完美的生灵,正因为不够完美才更加人性化。
严歌苓最新小说《舞男》中的那个“舞男”说:“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人,一种是诗人。诗人就是给女人去爱的。”可是跟诗人谈恋爱,无异于跟疯子或有精神病的人谈恋爱,那简直是要疯的,神经病。
因为在诗歌这片领地上,诗人说的所有的话都是真理。他昨天说“生命就像哭泣一样无用”,今天就说“生命就像笑容一样快乐”;今天说“一切都结束了,在寂静中沉没”,明天又会说“什么都没有结束,一切都在永恒地回响”。怎么说,怎么反复无常,诗人都有道理,他根本无需证明,惟一的证明就取决于他的激情程度。
诗人都特别嫉妒,容易受伤。二十岁的雨果,看到自己的未婚妻阿黛勒·富歇走过泥泞的人行道时撩起了裙子,露出脚踝,就气得要发疯,严厉指责她:我觉得羞耻心都比裙子要珍贵得多。雅罗米尔也一样,他爱丑姑娘的前提条件是,她永远不能跨出爱的浴缸,哪怕想一想都不行,她应该完全沉浸在他的思想和话语中,完全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她身体或精神的任何一点儿都不能属于别的世界。
因此,她不得谈论她的家庭,不得谈论她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一想到曾经有人,包括她的体检医生碰过她的身体,雅罗米尔就无法忍受,感到恶心。他问她,没有我你能活下去吗?如果我抛弃你,你能活下吗?她回答:我会非常非常难过。于是他就对爱情失望了,你会难过多长时间,一天?或者一个星期?原来他的爱情就值几天的难过,他只值几天的悲伤。他期望的答案是:没有他,她会死,甚至跟他一起死。
有哪个诗人没有梦想过自己的死亡?有哪个诗人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死亡?“啊!如果要死,就让我和你一起死吧,我的爱人,那只能是在火焰中,让我们变成光和热......”可惜雅罗米尔并没有像莱蒙托夫一样为爱决半而死,他的诗歌可以穿越枪林弹雨,但诗人的身体却弱不禁风,死于伤寒。
“生活在别处”!这个美丽的、充满生命力的句子,最终是诗人梦想的一句口号。突然想到高晓松写的那首歌《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当诗遇到歌,不一定是喜欢的诗歌,可能只是一碗梦想的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