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意思是登高就能望远吗?未必!
我从植物园里一脚跨过去,就到了五老峰。在这块桌面大的峰顶制高点上,早就灌木丛一样密密地插满了游人,突起的观景石头,已成累卵之势,站在上面的人要表演杂技才能立足,然而你就是踮起脚尖,也别想出人头地,一览众山小。因为周围丛生的杂树,早就高出了石头上的人头,遮挡了视线,你看不到远方,更无法居高临下地俯瞰人间。
且慢,面朝大海的方向,还是被海风打通了一个缺口,可以透过枝桠的树缝间,看出去。于是这一侧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大家几乎见缝插针般涌过去拍照,争抢了半天,突然发现争不过一群打扮得五颜六色、分不清国籍的外国女青年。她们凭着人高马大的优势,霸占着有利地形,并且以人类听不懂、鸟儿倒挺熟的不知哪国语言大声聊天,叽叽喳喳,让游人纷纷为之侧目。别人要过去拍照她们也坚决不退让,甘愿当人肉背景,以致拍出来的照片有异域风情。大家敢怒不敢言,说了也白说,人家听不懂,或者装不懂,总之无动于衷。
媒体上都在报道中国游客在国外的不文明举止,令人不齿。照如今看来,入境的外国游客,也不是个个都道德模范,形象大使。
我东张西望了一圈,匆匆下山。今天出门没选日子,天气不太好,海上水气氤氲,又是午后逆光,看出去海天一色茫茫一片虚无。不知道要独具怎样的慧眼,极目远眺,才能看到云层背后的天空,气象万千。
谁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看到那么多人蜗牛般艰难崎岖地一步一步往上爬,那举步维艰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飘飘然一身轻松,简直仙风道骨——谁说道士下山的?祝你全家得道升天。尤其是,难得一个节假日,大家倾巢出动,拖家带口,包袱沉重,甚至还带着小口,未学走路先学爬,走几步就赖着不走。母亲这时候完全有理由撒手不管,做父亲的只好派上用场,把小孩扛在肩上,背沙包似地上山,看起来比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还辛苦。我赶紧避让,生怕交通堵塞,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高空自由落体运动。
下到半山腰,迎面上来个抱着三岁小孩的父亲,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地问我快到顶了没有。我舌头一闪,脱口而出:“还早着呢,这才刚刚开始上!”那人一声哀嚎,立即泄气,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吓得我尖叫起来。这位大哥,再怎么不堪重负,也不能抛妻弃子啊,这是要出人命的!
渐行渐下,已能看到南普陀寺的佛塔了,塔尖就在脚下。可是就算我们站在佛塔之上,目光也不是无远弗届,因为眼界还是低的,低到地平面上,只能看到厦门大学校园的宽度和世茂海峡大厦的高度。尤其是后者,由世界最高七星级酒店迪拜伯瓷酒店的建筑设计团队,以美丽的风帆造型设计的双塔,堪比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双子塔,然而耸立在鼓浪屿对面的海岸线上,稍显突兀。它自成风景,显得遗世独立,与周边建筑群格格不入,只是游客拍照的背景。
渐至山脚,就能闻到寺里传来的香火味和颂经声。这真是一个奇怪又奇妙的规划,一边是厦门大学,一边是南普陀寺,一边是憧憬,一边是看破,一边是梦想,一边是归空,两边只有一墙之隔,甚至在某些地方界线模糊,简直可以互通有无。佛门净地,一旦填满了游客,就算是善男信女,也是充满了人间烟火,呛得人泪流不止。我看到人与之间拥挤到只有公分的距离,手里还擎着点燃的香火,就争先恐怖后往菩萨身边跪拜,临时抱佛脚,这样明火作业的场面,令我胆颤心惊,一不小心就引火焚身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里不会发生火灾事故!
所以,我宁愿绕道而行,选择偏门出口。我一边缓缓退出,一边还能隐隐听到正殿里传来的阵阵经诵,那真是天籁仙音,如香火一般缭绕寺庙又袅袅散去,有一种白日梦般的不真实感。然而我等愚钝,没有慧根,到底无缘,只能侧身而过。外面阳光热烈,人声鼎沸,好一个繁华尘俗的世界。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那里都是仓央嘉措的《信徒》: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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