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是年初,还是岁末,我都不喜欢计划,也就没有总结。虽然大半辈子了,我们一直被要求做计划,写总结,周报、月报、季报、年报,不过是虚应个景儿。其实,我更想生活随意,或许还有惊喜。拿破伦说过,事先知道要去哪儿的人,不会走得太远。与其埋头构思未来,回首纠缠过去,还不如动身到半山漫步,从午后到黄昏,方不辜负这冬日暖阳。
作为海边城市,山才是最宝贵的。所以但凡有处高地,市政必然略加修整,添点设备,便成了公园,把市民的休闲区搬到上空,半山临海,是普通人生活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比如仙岳山,如今成了仙岳公园,与我家不过几步之遥,却似一生距离,以前从未去过。
不过,1998年我第一次来厦门时——真可怕,想起来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仙岳山不过是普通的荒山野林,据说还有野猪出没,其实是当地人在山上围圈养猪,怪不得一下雨,就屁滚尿流,而我们住在山脚下,与之朝夕相处,耳濡目染。南山公寓是我们开发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因队伍发展壮大,开始招收应届毕业生,公司就把没有卖出去的底层车库再深挖一层后改造成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免费给我们这些单身小年轻住。
老板说,人是你自己招来的,你要负责照顾好他们。我只好把重庆建筑大学、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和福建建筑专科学校的几个毕业实习小男生安插在我那套宿舍里。从此,我就成了他们的保姆——“大哥”是他们的另一种叫法,其实我大不了他们几岁——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并承包卫生工作。他们自己的解释是,土建工程师嘛,当然是又土又贱,再苦再脏的环境都无所谓。晚上下了班,我吩咐厨房给他们开小灶,也不在餐厅就餐,小伙子们把桌椅搬到户外,靠着山,点着夕阳吃饭。遇到公司有同事结婚,我也把他们带在身边,共赴婚宴——不是可以携带家属出席吗?他们几个就是我的家属!
七月,新招的毕业生陆续报到,纷纷入住,底层就热闹起来。他们空手而来,整个一排宿舍,就只有我那房间有电视,适逢湖南台的琼瑶剧《还珠格格》首播,所有人都集合过来围观,也没有多的凳子,大伙儿全坐在床上。好家伙,十几二十人挤一张床,这是要叠罗汉哪!我悬着一颗心,整晚都不敢掉以轻心,我那小床啊,千万要承受得住十几二十条生命之重,要不然,剧终人散,我只能睡地板。从此就落下病根,每年一到暑期,就看《还珠格格》,湖南台重播了多少次,我就看了多少遍。
等毕业生试用期一过,全发配到项目工地,不仅人去楼空,连厨房都熄火了,不提供晚餐。我只好去跟出纳小姑娘搭伙。做财务的人,都是精打细算,宁肯自己做,也不愿在外面吃,经济又卫生,而我的加入,多少还可以分摊她的一点成本。每天她买菜,做饭,我啥也不会,只能倚门观望,偶尔充当她的下手,递个碗拿个碟什么的,也是笨手笨脚,碍手碍脚。我也不能什么活都不干白吃(痴)吧?所以吃完饭,我就自告奋勇承担收拾厨房的任务,轮到她倚门观望,充当我下手,把我洗过的碗碟擦干,放回原处。
我们都不愿意投资,只在湖里老街的地摊上买了一张小朋友画画的小折叠板当餐桌,再加两个塑料小圆凳,就跟过家家似的。我们俩面对面抵足而坐,简直要促膝谈心——普通的两菜一汤,我们也可以吃上一个多小时,等到磨磨蹭蹭收拾完,已是互道晚安。
第二天清晨,两人还相约去门口的湖里公园打羽毛球,我拿球拍,她拿球,谁也不能睡懒觉。两人先围着湖边跑两圈,然后穿过密林到小山顶的活动平台做早操,下来找管理房后面的一块僻静空地打球——只有这里没风。这一打就是数年,没有报名奥运会羽毛球混双真是可惜了。
后来大家都买了公司开发的新楼盘。我刚好买在她对面,我三楼,她四楼,奇怪的是,楼上楼下,我们居然都没有在家门口打过照面——她因为房贷的压力,把房子租了出去,而我,也离开公司跳槽到别家。只有中庭的一棵榕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层峦叠翠,使得两栋楼之间,简直隔着蓬山一万重。
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下楼看到一个小妇人在对面楼梯口跟一个小男孩说话,貌似以前的她,但隔着花木扶疏,到底看不太清楚。年轻的时候,她是娇小玲珑,如今微缩版的她,风干了,像是草纸上画的人——揉皱的,更潦草。我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回忆就像照片,定格的是从前——就算你拿去薄膜过塑,匆匆那年,岁月老去,也无法原样封存,还是变了颜色。
所谓的计划与总结,大概就是这样的回忆之前,忘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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