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武警的车，一走进武警疗养院，便对身边的工作人员玩笑道：像你们在这别墅里上班的，非但不能领工资，还应该交钱——你们根本不是在工作，你们是在疗养啊！小女生脸上立刻开出一朵花来，但笑不语，是那种得了便宜不想卖乖的表情。

       其实，我对医院向来抗拒，四处弥漫并流溢到门口的消毒水味，闻到就有病。所以，途经医院门口时，我宁愿绕道而行，避之则吉。疗养院也一样，尽管依山面海，鸟语花香，但这样的地方，不是老弱病残和有钱没小孩的人该去的吗？

       我们去疗养院是公司组织的年度健康体检。我一直都相信，病是医生检查出来的，而不是自己生的——不知道也就算了，照吃照睡，一旦检查出来，多半吓死了。我准备放弃这项员工福利，劳动关系专员敬告道：“我们不要紧，这是专门为你老量身定做的。”言下之意，不去体检的话，后果很严重，好像我身上潜伏了多少癌细胞似的。

       可是体检，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谨遵医嘱，前一天晚上十点后就不能喝水，然后开始憋尿，还好，没说要憋气，否则，估计坚持不到第二天。到了疗养院，平白无故被穿白大褂看不出性别的人动手动脚，我怀疑细菌就是这样传播的。最讨厌的是，你还得自动脱衣脱鞋，偏偏我穿的是衬衫西裤和系带的皮鞋，坑爹啊，结果整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太没形象了。

       体检的损失可大啦——我不是心疼那抽出来的几罐子血，反正血多了也是库存积压占身体空间，放点血也好，减轻负担。结果一量体重，我居然减轻了两公斤，关键是，身高也跟着同步减少了两公分，这是什么医学道理啊？每年体检都如此，数据一年小于一年，照这样的速度陷落下去，再过若干年，我的海拔就要低于水平面，得行走在地下。太吓人了吧！据说电子测量仪都有这种发神经的神奇功效。

       女生更可怜，做彩超时，因为膀胱的尿液不够充盈，总是照不出来。于是医生命她们到走廊去喝水，一杯又一杯，又不是美酒加咖啡，也得甘之如饴。一桶水都喝完了，肚子跟水桶似的，还是照不出内容，简直是水货。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可不是嘛，嗓子眼都快冒出泉水来了。医生又命她们多走动，跳一跳，水就下去了。看到女生上窜下跳忙个不停，旁边等候的小男生友情提示：别再跳了，再跳肚子里的孩子都掉下来了。

       男生倒是等得要跳脚，男多女少，为什么不增加一个男彩超室？于是有男生想使坏，把后来者引导到女彩超室去，反正设备都一样，在哪里照还不是一样照？被误导的男生上当后，装着很为难的样子，忧心忡忡道：那不行的，万一照出肚子里有孩子怎么办？别的男生就跟着八卦：问题是，孩子的父亲还不知道是谁啊。瞧，这就叫童言无忌，口没遮拦。

       等得实在无聊，这个时段又没好电视节目，只好盯着手中的体检表看，逐项逐字，连标点符号都看熟了。突然有一个小男生唉声叹气道：才23岁，要是反过来就好了！我差点没当场昏过去。小朋友，你这样说，叫我们42岁的老人家情何以堪呀？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在暗室里又是宽衣解带，最恶心的，还有粘乎乎的什么液体涂在肚子上，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回家不知道要用多少瓶沐浴露才洗得干净，或许还得动用洗洁精呢。我估摸着咕停是来不及了，只好强忍着，但求速速完事。出来还在旁边整衣服，就听得接着进去的小男生东问西问，医生，没检查出什么吧？医生，这里没有问题吧？小朋友，言多必失，万一真问出有什么来，你还能从床上站起来吗？

       果真，在做胸透时，有人就问出毛病来了。是医生问的，可能是例行性问句：你以前有抽烟吗？那人衣服尚在半胸，脑袋都还没出来，就吊在半空动弹不得了。然后非得医生当场给他解释，他得了什么病？医生一直跟他讲没有发现重大异常，他就是不相信，以为医生故意隐瞒病情，不敢对患者明说。医生被纠缠得实在没办法了，说那也得等体检报告出来呀。这一下，那人腿都软了，就差没给医生跪下去了，这不相当于查出了绝症还需要确诊吗？最后，我不得不叫几个大个子男生把他架回公司。这不是没病找病吗？都是体检惹的祸。

       离开疗养院时，我蓦然回首，发现墙上横批写着：今天不养生，明天养医生。危言悚听，我呸！像我们为了减肥，晚上绝食，三餐不继，食不果腹，养什么生啊？能保持身材就不错了。对于那些喝可乐长大的小朋友来讲，养生就像是一个笑话，他们嘻嘻哈哈讨论着，一笑而过。

       过了一周，体检报告送来了。大家领回座位，撕了密封条，认真研读起来，比看《圣经》还郑重仔细，一共才六七页纸，足足看了半天。事后，报名要求医生一对一解读的人，排起了长龙。

       我原封不动，把体检报告锁进最底层的抽屉，眼不见为净，心不烦没病。